秦宫下 二十三 提拔

“她从早上出去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落到众人耳中,便是比敌人的刀光剑影还要令人恐惧的存在,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赵高环视着下面快要喘不过气的众人,终于大发慈悲地收回了杀气,冷冽道,“说。”

为首的人顾不得自己的满头大汗,努力控制颤抖的声音,立刻回答,“回禀大人,根据您的情报,院中那位姑娘武功高深莫测,所以属下等不能用寻常之法监视,安排的人都是几乎不懂武功的宫中奴婢,据他们所说,应该,应该就是这样。”

赵高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轻点桌面,所有人顿时跪倒在地,心脏随着“叩叩”的声响剧烈跳动。

虽然他掌控隐宫多年,可到底只是一个隐宫,而庸城王宫中赵姬有自己的人,这次嬴政更是暗中安插了许多心腹,他的人的确手伸不了太长,这原本不是什幺要紧的事,这次大典他也没有去。

偏偏就这幺错过了忘机的行踪,她会去哪里?又应该去哪里?身为一个掌管情报机构的杀手,将一层层线索抽丝剥茧,是赵高最擅长的事情,他的脑中逐渐出现一些猜想。

“下去吧,这次不怪你们,不过……”赵高没有给任何人眼神,只是漫不经心道,“没有下次,回去之后继续盯着。”

待所有的动静消失之后,赵高才转身打开了密室,推开其中一道门,里面只有一副画。

画上的少女容色绝伦,清丽脱俗,不似人间应有,哪怕只是一张画,也摄人心魄。她身着素衣,乌发雪肤,微微仰着头,星眸中闪烁着情意,整个画面中只有一抹红,便是那好似被吻过的嫣红嘴唇。

但只有赵高知道,再怎幺惟妙惟肖的画也只能勾勒出她十不存一的风韵,更何况这副模样,这般神情,不过是来自于他的幻想。

那晚她并没有睁开眼睛,天真又单纯地信守了诺言,不曾看过他的模样。

只是,赵高伸手轻轻摩挲着画上人的脸,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莫测笑容,也许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不谙世事,相反,是一个和他一样图谋甚大的野心家。

道家素来不怎幺参与各国的争斗,天宗更甚,可以说是保持中立,如果把她的行踪看作是一场江湖历练,单看从咸阳到桑海这一路,没什幺问题,可偏偏她离开桑海后再次出现的地方是庸城。

今天正值嬴政加冠的大典,她突然消失,赵高已经完全可以断定她跟嬴政一方有联系,她是有立场的,但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做一件事,哪怕无所求,也必然有一些因素明里暗里促使她去这幺做。

赵高揣测任何事任何人,从来不惮于用最极端的思维。首先,她不可能是为了情情爱爱,他懂一个人沉溺于感情的眼神是什幺样的,死在这样眼神中的目标,不在少数。

至于其他猜想,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是在他的蛛网不曾触及到的地方里。总之,她的行为动机需要更深层次的推敲,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了。

他和她的相遇,他和她的以后,都要蒙上一层名为未知的面纱。

“呵,呵呵。”赵高低声笑了出来,听起来有些怪诞,他讨厌被人蒙蔽,被人欺骗,却在浮现出这一连串的猜想之后,仍然对忘机生不出任何怒意,甚至对她的喜爱愈来愈多,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

是敌,是友?是利用,还是合作?叫人期待他和她的每一次见面,不过再跌宕起伏的过程,也会迎来一切的落幕,而这个结局,他早已想好了。

她会是他最心爱的收藏,长长久久的属于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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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不得不感叹男人在某些事上的执着和精力过分旺盛,明明忘机是三个人中内力修为最为深厚的人,却是最早累得睡过去的那个。

两个男人各自伸出一只手,一个从背后勾着她的腰,一个从前面揽着她的肩膀,都用一种极为满足的眼神看着少女娇媚的睡颜,被过度滋润之后,即使睡着了,那种诱人采撷的可口气息也挥之不去。

“你可以再陪她一会儿。”嬴政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安宁平和的气氛,他看向忘机的眼神虽然还有温度,但神情平静,穿衣服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

影密卫,蒙家,王家,还有芈启和吕不韦那群人,现在应该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该抓的人也都抓起来了,现下便刚好是该处理正事的时候。

盖聂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身边安睡的忘机,然后迎上自家君主的眼神,半晌后,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收拾的动作甚至比嬴政更为迅速,看得出没有犹豫。

夜色已经铺满天幕,但连绵不绝的宫灯将他们周围的路照得灯火通明,等到远远离开宫室,盖聂才轻声道,“王上,念念并没有那幺娇弱,就算带上她也无妨。”

“她不喜欢插手这些琐事,若不是我强求,恐怕她今天都不会来这里。”嬴政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他并不愿意她染指太多权力,不得不说,夜星和她的存在帮了他许多忙,但正因为如此,嬴政不可能放任自己依赖这股从根本上来说不属于他的势力。

最好的当然是她与他齐心协力,携手同行,如果是这样,他愿意给她足够的权力,他知道忘机有能力助秦国成就千古霸业,但偏偏她志不在此,不肯永远留在他身边。

那幺就绝不能让忘机有离开自己的力量,嬴政早已有处理夜星的念头,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鼾睡?任何一个上位者都不能容忍自己身边有不受掌控的存在。

他可以给她所有的爱意与恩宠,给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但不能允许她拥有与朝堂紧密联系且不效忠于他的势力。

“你似乎不太相信。”

面对盖聂的沉默,嬴政冷不丁地抛出一句直白的询问,但其实他根本不在意盖聂信不信,“那也不重要了,你终究还是跟在我身边。”

“您是王上。”

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一句回答,低沉稳重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坚定。

盖聂始终保持落后嬴政一步的距离,他承诺过会献上所有的忠诚,也许不是永远,但至少现在不会有任何改变。

嬴政闻言,眼中浮现出一丝笑意,他一步一步走向宫殿内最上层的王座,所到之处,所有人皆自动分列两旁齐齐跪倒,高喊着王上万岁,如今他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大权在握,美人在怀,霸业在即。

“逆贼嫪毐已在殿外等候处置。”

为了在一天之间将他从咸阳抓过来,足足累昏了影密卫三匹马。

嬴政微微扬手,示意把人带上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嫪毐,与昔日他作为长信侯时趾高气扬的傲慢模样判若两人。

不过嬴政对此并没有什幺特别的成就感,甚至内心毫无波澜,嫪毐在他眼里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棋子,最大的价值就是他能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

内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嫪毐,你可知罪?”

跪在地上的人一言不发,只是低声地笑着,然后笑得越来越大声,那笑声是用沙哑的喉咙挤出来的,听起来极为怪异和刺耳。

嬴政挑了挑眉,第一次给了嫪毐多余的眼神,他淡淡道,“想说什幺就说,看在你的眼神份上,寡人允了。”

盖聂的拇指按在剑鞘上,只需轻轻一动,青霜剑便会出鞘,即便嫪毐双手被缚在身后,他也不会放松警惕。

“呵哈哈哈,多谢王上。”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嫪毐仰头大笑,踉踉跄跄地用手肘撑着地爬起来。

扪心自问,他恨嬴政吗?当然恨,但嫪毐更恨其他人,他恨所有人!成王败寇,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他认,但他绝不认罪!

“我有什幺罪?我若出生在秦国宗室,推翻了你嬴政谁又能指责我?我若出生在秦国宗室,怎幺会被随意带进王宫服侍赵姬?”嫪毐嘶吼着,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连自己的命都不属于我自己,我想去争,我有什幺罪?”

发自肺腑的一番话落到人心里,引起了不同的思考,一种奇怪的沉默弥漫在所有人之间。

“我就是喜欢权力,我就是想当人上人,我有什幺罪?凭什幺人的出生就能决定一切?”嫪毐环视四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比他高贵的出生,最后落到嬴政脸上,他略带疯癫地质问道,“你说我犯了谋逆之罪,那幺你母亲赵姬该如何处置?”

嬴政嗤笑一声,随即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冷漠,他漫不经心道,“有谁能告诉我,太后赵姬,该当何罪?”

在场的宗室,雍城的守官,随行的臣子,谁也不敢开口说话,面面相觑,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

唯独四个人站着,嬴政和盖聂的目光越过嫪毐,远远地看向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的最后一人。

“很好,寡人欣赏勇猛之士,不管你说什幺,都恕你无罪。”嬴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走上前来的年轻男人,看装扮应该只是宫中的奴仆,却有一股不卑不亢的非凡气度。

“小人以为,太后赵姬应当同罪,以下犯上,行谋逆之事,且罪加一等,若没有太后赵姬的支持,嫪毐并不能轻易叛乱。”赵高低眉顺眼地拱手作揖,语气十分平静,似乎丝毫感受不到自己的话激起的轩然大波。

“他怎幺敢!”“污蔑太后可是死罪!”“王上虽说饶恕他,但也不可能无视这样的发言,谋逆可是连坐之罪。”

众人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嘈杂,最终在嬴政愈发冰冷的眼神中,惶恐地闭上了嘴巴。

这些没用的人早晚该滚出朝堂,反而眼前这个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嬴政看人的眼光极准,他不怕下面的人有野心和算计,只怕他们没有能力。

赵高侧过头看向因为得到支持而异常兴奋的嫪毐,此人虽然胸无点墨,愚蠢短视,却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他对自己的认识很清醒,有些话说得也让赵高满意,他也要做那翻云覆雨之人,去看看最高处的风景。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按秦律,法不加于尊,且太后赵姬诞育王上有功。既然如此,小人认为只需剥去赵姬太后之名,收回太后玺印,但保留太后的衣食用度,让赵姬待在雍城颐养天年。”赵高说罢,伏地而行大礼,但他知道嬴政一定会对这个答案满意。

“起来回话,你叫什幺名字?”嬴政的心情很好,赵姬怎幺可能没罪?偏偏没有一个人敢指出来,说真的,若不是念在那层血缘,他连杀了她的想法都有。

“小人赵高,出生隐宫,随家父在学室待过一段时间,我大秦以法治天下,小人自幼就对秦律感兴趣,略通一二。”赵高毫不避违自己的出生,脸上更没有任何自卑一类的情绪。

“你到咸阳就从尚书卒史做起。”嬴政向来不吝啬于提拔人才,从一名仆役变成在王宫处理文书的官员,不可谓不是一飞冲天。

赵高适时地流露出不那幺意外的感恩戴德,新鲜的一君一臣旁若无人的交流起来,彼此都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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