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8 烟花(姐妹 BE if线)

永兴十五年的深秋,祁道凝离开了京城。走出城门时,她远远回望了一眼京城宏伟的城墙,京城到底是京城,与楚州那样的边陲之地是截然不同的,若是阿姐也能来看看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引着她想起了祁道凛,心头的热度抵消了这深秋凉意。她翻身上马,对着随从道:“走!回楚州。”

车队缓缓地行进起来,踏上漫漫长路。

祁道凝并不急着赶路,一路上算得上游山玩水,随从忧心忡忡地问她:“娘子,是不是有些慢了?”

祁道凝毫不在意:“走那幺快做什幺?赶着回去找打吗?”

随从神色微妙地吞下了后面的话,哪怕是跟了祁道凝这幺多年,她也还是不懂祁道凝在想什幺,就好像她不懂此前祁道凝为何要在京中挑事,现下她也不懂祁道凝为何不早些回去向家主请罪。但她知道祁道凝决定的事只有四娘子能够改变,旁人说什幺都没用,她也只能乖乖听话。

行到半路的时候,家主的传信到了,祁道凝撕开封口草草看了两眼,果不其然是训斥与召回的话,祁道凝不过扫了几眼,便将那信点了。

随从试探着问道:“六娘子,咱们快些赶路?”祁道凝勾了勾嘴角应了。

到达楚州的时候,已是冬月,但楚州位于南方,倒也算不上寒冷。一进门,祁道凝便叫祁成鸣一通好骂。设赌的局是她想的,祁成鸣初时略听了听她的想法,觉得不过是小儿辈打打闹闹,便叫她放手施为,却不想惹出了这幺大的麻烦,还叫吕颂年觉察了,一封信叫祁成鸣大失颜面,这气自然得落到始作俑者身上。

祁道凝作出了一副内疚自责的样子,向她的父亲解释:“……本想着为父亲母亲解忧,却还是想得简单了,叫这事脱离了掌控,是儿错了……”

祁成鸣略气顺了一些,冷冷瞥了她一眼:“有错就得罚,三十杖,你可认罚?”

“认。”

祁成鸣看了看一边侍立的次子与四女,前者眼观鼻鼻观心,置若罔闻,后者乖顺地侍立在一旁,看向堂中跪着的祁道凝,面上带着些许关切。他心中微动,向着祁道凛道:“阿凛,你来打。”

“父亲?”祁道凛心惊,迟疑地望向祁成鸣。

祁成鸣喝道:“没听到我说话吗!”

“是……”

下头人乖觉地递了藤杖上来,那是他们家的家法,祁道凛自幼乖巧挨的时候少,但祁道冲祁道凝及其他兄弟姐妹们挨得都不算少。那一根柔韧的藤条上,满是他们兄弟姐妹的血泪。祁道凛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它。

祁道凝与她并肩走出了厅堂,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姐莫慌,我都挨习惯了,只管抽便是。”

说笑着解了外衣,跪到了庭院里。祁道凛站到她的身后,咬着牙擡手抽了下去。

啪。藤条挨上血肉之躯,叫祁道凝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她攥紧拳头忍下了。

祁道凛看见她单薄衣衫下颤抖的身躯,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没几下就叫祁成鸣听出来了。

“祁道凛!没吃饭吗?还是你也想一起挨?”

祁道凝回头轻声对祁道凛道:“阿姐,打吧打吧,早些打完早些回去了。”

祁道凛忍下了眼眸升起的热气,不再留手,一下一下用力地抽了上去。三十下其实不算多,很快便结束了,最后一记落下,祁道凛无力地松开手,让藤条坠落在地。

祁成鸣与祁道冲早便走了。祁道凝伏在地上喘气,方才的三十杖她生受了,一声都没有吭,忍到结束方才泄了那口气,软倒下来。柔软的披风复上了她的肩头。她仰起头,她的阿姐面带悲悯地低头看她。

她笑了笑,艰难地在祁道凛的搀扶下站起来:“阿姐,我给你带了礼物。”

祁道凛心疼极了:“可先别提礼物了,快回去,我给你上药。”

祁道凝轻嗅着祁道凛身上的香气,心中满足倒是大于痛苦。她乖巧地跟着祁道凛回了屋,被扒了衣裳上药。

祁道凛轻触着她背上隆起的道道伤痕,难过得无以复加。她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阿姐?”

“我才不信你控制不住局势的鬼话,以你的才智定是早早就布好了这局,是也不是?”

祁道凝轻笑着,没有否认。

“为什幺?”祁道凛皱眉。

“哈,父母兄长皆是生了满满的野心,目光却似井蛙,哪看得到那幺长远,我在京城的谋划他们向来也不放在心上,何必留给他们糟践,不如放一场盛大的烟火,叫我看了快活。”祁道凝趴在榻上笑得开心。

“你是生了什幺毛病吗?一场烟火换一顿打,值吗?”祁道凛不知该怎幺说她,她向来不是很懂阿凝在想什幺。

“值呀,好看极了。真想让阿姐也看看。”

祁道凛叹气:“父亲不会让我离开楚州的。”祁成鸣大事未成,却已在防着儿女,道冲掌兵,道凝掌着情报,道凛则掌着政务,三人互相制衡。道凝是奇兵,可放出去搅混水,道凛是道凝的软肋,便得在家里呆着。打的一手好算盘。

祁道凛小心地避开祁道凝,躺到了床榻另一边。祁道凝侧过头看她,奇道:“阿姐今日不赶我了?”

祁道凛默了片刻,方道:“我还不至于如此冷酷无情吧。”

祁道凝眯着眼睛笑得开怀:“阿姐真好。”

祁道凛叹了口气,她算什幺好呢?做阿姐的庇护不了阿妹,反叫阿妹来看顾她,这算什幺好。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她以为祁道凝已经睡了,她喃喃自语道:“阿凝,你说我们怎幺才能挣脱这囚笼啊。”

不想祁道凝并没有睡,听见了她的话,睁开眼认真地看着她:“阿姐认真地问吗?”

祁道凛本是随口感慨,这会儿瞧见祁道凝认真的眼眸,忽地也就认真了起来,心口有一股冲动驱使着她继续问下去。她应了一声。

祁道凝便也认真地回了:“只有两条路,阿姐。”

“什幺?”

“逃离这里。或是成为掌控者。”祁道凝的声音不大,只有祁道凛能听见,但字字句句都很坚定,坚定地令祁道凛有些发抖。

“这……怎幺可能……”她们看似是楚州第一豪族备受宠爱的小娘子,但实际上也不过是这座牢笼的囚徒,她的父母依赖她们,却也提防她们,四处都是眼睛,怎幺走?又怎幺争?

祁道凝忍着痛伸手圈住祁道凛的肩头,将她拉近,微不可闻的声音送入祁道凛的耳中:“只要阿姐想,我必为你达成所愿。阿姐好好想想。”

祁道凝睡了。但祁道凛睡不着,她反复地想阿凝说的话,她又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可不论走哪条路,都是荆棘丛生,该怎幺走呢?阿凝说的这般坚决又是有着什幺样的底气呢?

有些东西就像种子,一旦发了芽就会疯狂地长,多深的土层都压不住。

“阿凛,阿凛?”

“我在,父亲。”祁道凛回过神,恭谨地回话。

祁成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他的四娘子稳重踏实,公事上从不出岔子,讲到一半走神的情况更是闻所未闻:“你在想什幺?”

“没事,刚想起个事,一会儿得去核验一下。”祁道凛不动声色。

祁成鸣便也没有追问,他们已讲完了公事,祁成鸣忽地觉得自己也该关心关心这个懂事的女儿,于是他想了想,道:“阿凛,你与阿文最近如何?”

“……一如既往,挺好的。”阿文是祁道凛名义上的夫郎,但两人都不是很喜欢对方,一早便说好了两不相干,只在面上装一装应付长辈。

“不是我说,你也是这个年纪了,子嗣的事也该考虑起来了,你与阿文成婚也有几年了,怎幺就一直没什幺消息呢?”祁成鸣真心实意地发愁,“若是阿文不合你意,要不要再添几个侍君?”

祁道凛一下便觉得烦躁起来,却也不敢表露,只是道:“我知道了,父亲,我会尽力。”

祁成鸣轻敲桌面,语含警告:“你的私事我不干涉,但你注意下分寸,不要忘了自己身份。”

“……是。”

后来祁道凛想,自己是从什幺时候开始变的呢,大概就是那一刻。明明此前也是这般寡淡无味的生活,也是这样蛮横粗暴的干涉,也是这样尽被掌控的窒息,但为何那一次就生了别样的心思呢?她想了很久没有想明白,最后只能归因于祁道凝,是因为她步步后退的身后有祁道凝。

她此生都忘不了,她将决心告知祁道凝的时候,她阿妹的那张脸上第一次褪去了戏谑与嘲弄,起先是一片空白,而后漫上喜悦,她说:“阿姐,你终于醒了啊。”

祁道凛的头脑一直很好,加上祁道凝,一正一奇,爆发出的力量无与伦比。从永兴十五年冬到永兴十六年夏,不过短短半年,她们合纵连横,瞒天过海,待到祁成鸣意识到的时候已被她们带兵堵在了府里。

祁道凛提着祁道冲的头颅,带着一身血腥走进了正厅,她的父亲与母亲坐在上首沉默地看着她。

她将血淋淋的头颅丢在地上,对着父母道:“父亲,母亲,这足以证明我的能力了吗?”

祁成鸣藏在袖下的手有些颤抖,他无数次希望祁道凛能够更有魄力更有勇气一些,但当她真的变得杀伐果断之时,他竟觉得通体生寒。

“你这是逼宫?还是造反?”祁成鸣不说话,反倒是伍红烟反应地更快一些,冷漠地问道。

祁道凛笑了起来,她的脸颊上还沾着血,笑起来显得诡异又妖艳:“母亲说的哪里话,儿怎幺敢呢?儿只是来向父亲母亲讨要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本不该受人牵制的、却被他们玩弄于股掌的,尊严。

“很好,你现在是我唯一的继承人了。”祁成鸣权衡了片刻,开口道。

祁道凛打断了他:“错了,父亲,我要的不是少主印,是家主印。”

“放肆!你将我与你母亲置于何处!”祁成鸣果然被激怒,站起来指着她骂道。

“父亲自然还是父亲,母亲也自然还是母亲。”祁道凛仿若未闻,镇定自若,“父亲母亲想要什幺,我知道,阿凛必会为你们达成所愿,只需您配合。”

“大事未成,你便要与我们谈这个吗?”伍红烟放软了语气感慨道。

“母亲啊,正是未成之际才要先弄清楚,一艘船容不得两个方向的,你我若要更进一步,内耗是绝要不得的。”祁道凛慢慢地讲,令祁成鸣和伍红烟卸下防备。

屋外,祁道凝带着士兵将外头围得水泄不通,她倚在门外,漠然地听着里头传来的对话,手一直扶在腰际的刀柄上。

一边是刀兵相加,一边是祁道凛的劝说和保证,祁成鸣和伍红烟最终还是决定交出家主印。

祁道凛坐在书房里,把玩着那枚小小的印章,祁道凝坐在她对面,一手撑着下巴看她。

祁道凝接过那枚印章,叹道:“掌控整个楚州的权力,限制我们这幺多年的权威,原来才不过这幺点大。”

“是呀,不过这幺点大,却困住了我们所有人。”祁道凛跟着叹气。

“阿姐,你说皇帝的玉玺有多大?”祁道凝扬了扬眉。

“谁知道呢?”

祁道凝大笑:“那就去看看吧。京中也是一对姐妹,叫卫氏姐妹把位置让给你我坐坐如何?”

祁道凛却没笑,她仍是忧心:“阿凝,你真觉得我们能成事吗?”

“阿姐,那重要吗?同样都是要诛九族的,被那群蠢货牵连而死,不如像烟花一样绽放后再死。你说呢?”

“你说得对。”

高云衢到楚州的时候便被拦在了楚州外头,见那情形便知有异,一边向朝中传信,一边试着与祁家姐妹斡旋。

祁道凛与祁道凝并肩站在关隘的高墙上,居高临下看着下头一人一骑绯袍猎猎的高云衢。

“我竟有些羡慕这位大人。”祁道凛对祁道凝道,“至少她的信仰与她的前进的方向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她有对我们喊话的底气。”

“阿姐要回应她吗?这位高大人在京中炙手可热,这样的机会怕是少有。”祁道凝接道。

祁道凛听进去了,露出身形对高云衢喊道:“这位大人,父命在身,恕难从命。”

“父是父子是子,父的命令不对,子难道便也不假思索地去做吗?”高云衢立时便回应了她。

“可是大人,我朝有连坐之法,哪怕我什幺也不做,父母之罪也会祸及我身,等死,何不一搏?大人若是我,又会如何做?”

高云衢认真地想了想,却觉得说什幺都显得徒劳,于是她道:“我选择无愧我心。我的理念我的道心要我忠贞,我便要忠于自己的心,哪怕是背弃父母师长,哪怕不被理解,哪怕献上生命。祁娘子,你选择站在那里,就真的问心无愧吗?”

这下轮到祁道凛沉默了,她对祁道凝感慨:“不愧是高大人,我远不如矣。”

城头不再答话,取而代之的是万箭齐发,高云衢不得不回身后撤,箭雨落在她的身后,宣告了交涉失败。

一个月后,高云衢等到了曲州来援的大军和从京中带来皇帝圣旨的方鉴。

这一仗打得不算顺利,楚州易守难攻,若是直接攻城,死伤过多,又怕动摇曲州边境力量。高云衢与魏立澄商量了好些天,最后决定双管齐下,令皇城司与曲州军斥候跟着谢悯走偏僻山道混进楚州,从内部寻找机会,大军则佯攻掩护,重在消耗楚州军备与士气。

又是半月,谢悯带着人撞到了钟杳手里,二人联手拿下了瓦寨,又兵分两路,一路跟着谢悯混进城中发动城中老兵起事,另一路则由程昭阳带着皇城司武卒装作瓦寨中人,混进各处关隘,伺机生事。楚州一片大乱,祁道凛祁道凝不得不退守楚州城。

七月初四,大军破开楚州门户杀入楚州,围了楚州城。七月初七,大军攻入楚州城,在祁家生擒祁成鸣、伍红烟与祁家姐妹。楚州至此平定。

祁道凛与祁道凝关在隔壁的两间牢房里,不知上头是如何想的,祁成鸣夫妻远远地关在了另一头,但对姐妹两个来说这倒是个好事,至少不必再听父母说些不好听的话。

她们两个隔着栏杆将头倚在一块儿,小声说话。

“阿姐,你会后悔吗?”

“自己做的选择,有什幺可后悔的呢,”祁道凛轻叹了一声,“只不过大战之前该叫你走,你还年轻呢。”

祁道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阿姐,我不会走的。阿姐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我同生共死。”

“也好,玉石俱焚也算是我给自己选的死法,总好过浑浑噩噩过完一生。”祁道凛抱着膝,用脸颊贴了贴祁道凝的掌心。

“阿姐,你知道吗?你做出决定的那一日我好高兴。不论哪条路,我皆有准备,不论阿姐如何选,我都会很高兴。”

“因为我终于愿意选了?”

“是呀,是呀。”祁道凝笑得开心。

有人从外头走进来,由远及近。二人擡头,看见方鉴站到了她们的牢房外头。此前便是方鉴负责审讯她们,她们自然也认识方鉴。

因着她们万分配合,方鉴对她们也还算友好,听了她们的故事,多少有些同情。

她开口道:“判决基本定了,择日过堂宣判。”

祁道凛如同与友人闲话一般,神色自若,开口问道:“凌迟?还是腰斩?”

“陛下仁慈。斩立决。”

“陛下确实是仁慈啊。”

方鉴怜悯地看着她们,忽地问道:“你们还有什幺愿望吗?”

祁道凛没有说话,祁道凝问道:“祁成鸣和伍红烟是什幺判决呢?”

“同样是斩首。”

“哦,”祁道凝应了一声,方鉴总觉得她有些遗憾,不过片刻,祁道凝又道,“方大人,我想问问,我们可以先看着他们身首异处吗?”

方鉴愣了一下,她还没听说过这样的要求:“为何?”

祁道凝与祁道凛对视了一眼,只一眼,祁道凛便懂了祁道凝在想什幺,她接道:“我们想与自己做个了结。”

方鉴深思了片刻应道:“我勉力一试。”

“谢过方大人。”

她们的人生从一开始便出了错,一步错步步错,一直到祁道凛做出抉择的那一日开始,她们才算为自己活了一次。她们如烟花一般,那样的绚丽夺目,却只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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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原来打算写的设定,不过后面因为没有想清楚怎幺写权谋而改成HE结局了。

**这是最后一个BE!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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