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只有高空皎洁的月洒漏一缕光。在那张她曾经独自躺了两晚的大床上,叶一竹缩成一团躺在滚烫的怀里,手指有意无意滑过袒露的胸膛。
更想往下时,被一把抓住。
顾盛廷含住她圆润的耳垂,情欲未退的低哑声音警告她:“再来一次,嗯?”
她背后一紧,刚才在他身下欲生欲死的酥麻感觉仍在大脑皮层激荡。
这是他最野蛮粗暴的一次,仿佛要用那种方式宣泄他对她的不满,惩罚她的过错。
见她默不作声,他得意笑了笑,用下巴去蹭她的颈窝,“看来只有这一招才能制服叶老板。”
叶一竹冷冷躲开,在没有多余空间的怀里艰难转了个身,伸手捏住他的鼻子,“你下次再给老娘玩这些把戏,回头就算你哭着跪着求我,我都不会再理你。”
“遵命……”
他没有丝毫被威胁的紧迫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低头去寻她的唇。
“该死!”
一声恨骂立马湮没在逐渐凌乱的喘息里。
就算和他纠缠过上万遍,她依旧很享受每一次和他接吻时的身心悦动。
怎幺会有人这幺会吻。
不管是温柔浅尝,还是粗暴掠夺,只要是他,只要鼻端充满他的气味,她整个人就会像漂浮的一叶扁舟。
顾盛廷搂着她的腰,掌心的脉搏不停摩挲过她颤抖的腰线,刚才疯狂到无人之境,现在他变得格外柔和,唇舌都不深入,浅浅徘徊在她软又凉的唇边,但每一次辗转停留许久,堵到她喘不上气,他才擡起头,手缠绕住她的,十指紧扣垂在床沿,隔着一层薄薄的夜色和她对视。
叶一竹受不了这种折磨,心跳得很快,细细喘着翻身跨坐到他身上。
脸烫着,声音哑着,“这次我在上面。”
他安然躺着,脸上浮有纵容的笑,一刻不放过盯着她有些笨拙地扭来扭去。
进入的那一刻,两人同时哼出一声黏稠的喘。她的湿发在他肌肤上划来划去,没有落脚点,比下面柔软包裹的那种紧窄感更激荡。
“阿扬到李宇身边多久了?”
他嫌她动得慢,辗转体位,整个人反身覆到她身上,捧起她的脸。
“年后到现在,李宇从日本回来后。”
任由他索取了半分钟,她一直安静,双腿紧紧缠住他律动不停的腰,却在他要勾出她舌的瞬间出其不意抱住他的脖子把他整个翻到一边。
“靠!”
连转两次,两人几乎要跌落下床。
突如其来的滞空感让两人更紧密绞合,他低喘着气,眼睛黑亮异常。
“你和杨展怎幺认识的?你又怎幺知道他和岑姐的关系?”
她半个身体顶着被子支起来,胸前两团雪白的柔软晃来晃去。
他心不在焉,急不可耐再次起身,这次却是把人往后扑。叶一竹上半身悬挂在床尾,白皙的脖子高高仰起,一头浓密的发清波浮泛。
“有些事情,你不用知道得这幺清楚。或者,改天我心情好了,再慢慢告诉你。”
“你现在心情不好吗……”
她无比委屈,语调软乎乎,但说话已经断断续续,双眼迷离,在痛与惶恐的复杂感觉中快要到顶,只能紧紧抱住他。
一个小时后,顾盛廷把人从浴室抱出来,两人相拥入眠,他轻轻撩开她的发,在耳边说了句:“我爱你。”
叶一竹很想回应他,可眼皮子实在重,最后在绵长的吻里,沉沉睡去。
*
第二早,顾盛廷早早出发去公司,叶一竹之前因为手上的伤请了假,睡到自然醒。
起床后慢悠悠收拾行李,一切都归置好后,她站在房间发了很久的呆。
上一次,他们还在这间房里吵得天翻地覆,恨不得往对方身上插无数刀。
顾盛廷来电话,说晚上有应酬,十分抱歉今晚不能陪她共进两人正式住在一起后的第一顿晚餐。
叶一竹没什幺所谓,比起他,她向来对所谓的仪式感执念不深。
但房子太空了,她一个人待不下去。
随便对付了一下就精心打扮一番出发去剧场看宁雪的演出。
回来到现在,她还没坐在观众席看过宁雪的任何一场表演,为了表示歉意,她还特意订了好几个花篮到后台。
提早半个小时入席,叶一竹坐在后排角落百无聊赖刷手机,快开场时,一擡眼居然看到坐在前排的成博宇。
叶一竹踌躇半天,拿起自己的包包灰溜溜弯腰走上去,和成博宇身边的观众说了几句话。
成博宇看到她落座在自己旁边的位置,略微意外后,笑说:“也就只有你能说动别人换位置。”
叶一竹不以为意,“我那个位置的票价还贵些呢。”
成博宇有些无奈,“那个位置是我常坐的,我还说这次怎幺这幺早就被人抢走了。”
叶一竹愣住,尴尬笑了笑,从包里拿出眼镜戴上。
“看表演还是要有个人能一起交流比较好。”她为自己的突兀之举找借口。
“顾盛廷呢?”
叶一竹再次露出惊愕的神情,下意识压低声音,十分警惕地问:“你怎幺知道?”
成博宇笑而不语,低头清了清嗓子。她反应过来后,咬牙切齿:“肯定是宁雪。”
“前些日子我们出去吃宵夜,她喝多了。”
叶一竹其实没多大所谓,她相信成博宇的为人,也知道他虽然和那些人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绝不是一个喜欢乱嚼舌根的人。
而且自从去了外地上大学,成博宇就和大重这群人淡了联系。久而久之,连他们的聚会他都很少参与。
一场演出下来,叶一竹好几次憋不住想和他讨论剧情,可每次扭头看他总是很专注的神情,她只好生生把满肚子的话憋回去。
十七八岁那会儿,成博宇也没少干疯狂不着边际的事,可经过岁月的沉淀,他和那帮人的区别就真正体现出来了。
听说他的生活很简单,没有任何纷争混乱,每天三点一线,偶尔来看看演出,去爬爬山。
坚持健身,连烟都戒了。
所以除了身上历经岁月沉淀后的稳重温润,他和十八岁的成博宇,几乎没有差别。
虽然高中的时候叶一竹也曾十分不满他对宁雪的态度。
散场的时候,成博宇没有多余停留,起身准备离开。
“有时间一起喝一杯呗。”
面对她的邀请,他没婉拒:“改天有时间,我请你们。”
说完,他把外套从座位上拿起来,一张折好的白纸连同一张小卡掉到叶一竹脚边。
叶一竹险些踩到,眼疾手快弯腰去给他捡起来。
*
白纸是反折着的,叶一竹看不到里面的黑字,可她眼尖,还是立马认出那张星辉律师事务所的名片。
把东西交到他手上,叶一竹虽然好奇,但还是没有多问。
“谢谢。”他温和的声音和以前别无二致,听起来也没有任何异常。
等宁雪卸完妆出来,叶一竹忍不住问她:“成博宇最近在打官司?”
听到她的问题,宁雪明显一愣,叶一竹了然摆摆手,“得,看你那样肯定也不知道。”
宁雪愕然,抿唇低头整理自己的包,闷闷开口:“我们也就一起吃了两顿饭。”
叶一竹插着手瞟她一眼,不过一会儿,宁雪擡起头问她:“你怎幺知道?”
“噗嗤”,叶一竹忍不住笑出声,可现在也不好开她的玩笑。
“刚才看到从他口袋掉出来一张律师名片。我印象中,这个姓赵的律师好像专门打一些命案的官司,特别难请。”
宁雪想了想,语气有些沉重:“那应该是他爸爸的事吧。”
叶一竹恍然大悟,突然想起来成博宇大学毕业那年,他父亲去世了。
当时她在国外,听秦铭随口提过一句。
“都过去三四年了。”
宁雪随口感叹了一句,可短短几个字里透露出无奈和挣扎。
“听说他爸爸是死于一场工地坍塌事故,当时很多工人的亲属联名上告,可法院只宣判了施工方全责,他们连投资公司是谁都不知道。”
叶一竹不禁停下脚步,不可置信,“我怎幺记得他爸爸以前是某银行的领导啊。”
“你去了美国,不知道那几年他家里发生了很多变故。可能唯一算得上欣慰的好事,就是他复读的高考成绩了吧。”
宁雪其实也不太了解成博宇家里的具体情况,都是聚会的时候从别人口中听到的一些零碎信息。
就算他复读了一年,最终取得优异成绩。可别人谈起成博宇这个人,还是只会用惋惜又戏谑的口吻。
不光是和秦倩的一段往事,就连他的家庭——因为父亲无法继续在大重立足而被迫放弃了自己最想念的大重大学,最终去了北方也成了大家口中的谈资。
叶一竹好像有点能理解为什幺成博宇这两年就算再回到大重,也没有继续和曾经一起谈天说地、挥霍放纵的兄弟走到一起。
*
回到静和时,顾盛廷已经坐在一楼客厅。电视开得震天响,他却是在用平板打游戏。
听到动静,他头都没回一下。
“回来了……”
叶一竹在门口站许久,才坦然接受了这种打开门,就看到灯火通明,屋子里有另一个人等着自己回来的新奇感受。
她不打扰他,换了鞋就走去厨房倒水,发现自己白天买回来还没处理的菜都已经被分门别类放置好。
顾盛廷不管对面队友的骂骂咧咧,放下平板走过来,“明晚我哪里都不去了,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厨艺。”
回来看到满地的菜,他才知道她原本今晚已经做好和他在家里共进晚餐的打算。
他满怀愧疚,又忍不住窃喜,一天忙碌的疲惫瞬间消散,享受又期待和她才刚开始的生活。
他从背后搂她,不停蹭她的后脖。
叶一竹瞬间被香皂的清淡气味层层包围。
她扭了两下,皱眉说:“我还没洗澡。”
他低头亲一下她的脸颊,才松开手靠在一旁看她。
“演出看得怎幺样?”
“挺好的,下次我们一起去吧,给宁雪撑撑场子。”
这次她们表演的剧本是个小众题材,上座率不怎幺样,可叶一竹挺喜欢的。
她本来想问他成博宇的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合适。
要是传到程褚耳朵里,那货肯定觉得她分裂他和宁雪的感情。
于是她换了个思路,问顾盛廷:“你认不认识苏玉?”
顾盛廷打开冰箱想给她洗两颗樱桃,整个愣住。
想来他也是斟酌了一会儿,才在她淡淡审视的眼神中实话实说。
“怎幺不认得,初中那会儿,程褚那小子的初恋。”
话音刚落,他又迫不及待问她:“你怎幺认得她?”
“她现在在第一人民医院当护士,和秦铭是同事。”
他追上她的脚步,难得惊叹,“不是吧,这世界未免也太小了。”
叶一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勾了勾嘴角,露出冷艳的笑:“是呀,所以你和我长期约炮的事情,估计用不了多久,这个大重都会知道。”
说完,她踮起脚尖转过身,裙摆划出一圈弧。他望着她妖媚的背影舔了舔嘴唇,低头笑出声。
快走几步上前,趁她没有任何防备,从背后把她拦腰抱起。
“要死啊!”
她险些悬空在楼梯上,赶忙搂住他的脖子。
“知道就知道,我迫不及待想让他们知道了。”
那张英俊充满挑衅的脸慢慢贴近,叶一竹笑着躲闪,说不上来听到他这句话心里是什幺感受。
过了一会儿,他抵着她的额头,“真的快了,和范家的合作还有李宇那边就差临门一脚。”
只要把合同签好,资金链完好,打开天普在北方和日本的市场。
叶一竹有些恍惚,什幺都没说。
怎幺和他在一起,总有一种犯罪的感觉。
不管是从前谈校园恋爱——在人家自习的时候和他在操场约会。
还是现在和他在郊外华丽的别墅里耳鬓厮磨。
她深深注视着他眼眸里的倒影,分不清陷进去的,到底是哪一个自己。
“那如果,范路熊只给自己的女婿提供帮助呢?”
他的目光跟随她游走在自己唇角的手指移动,冷毅开口:“我说过,我只做有把握的事。”
叶一竹笑得花枝乱颤,主动勾住他的脖子吻上去。
“你做生意的事情与我无关,但是我到现在为止,可没有答应过你什幺。”
“我知道。”他情难自禁满满吮吻她的唇。
“李宇的事……”
他想说些什幺,可她更深吻住他,不让他说。
哪怕现在阻挡在他们之间的事情都已经了断……还有无数看得到、看不到的困难在未来等着他们。
包括她的去留。
他们这段关系的走向。
可不管什幺时候,她都是这样,只享受当下,只考虑当下。
就像以前她总觉得没有哪一对校园情侣可以走得长远。
所以七年前,连和他交往,她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
*
享受完最后一天假期,叶一竹比顾盛廷起得还要早,准备今天模拟秀场的工作。
黄昏西下,她才回到静和。
一路上她都心气不顺,只因为从ae开车到静和的路程如果碰到下班晚高峰,足足要一个半小时。
以往她回酒店,顶多也就半个小时就可以舒舒服服躺到床上了。
可停好车,湿凉的空气里竟飘有饭菜香,瞬间抚平了她急躁的心。
颠三倒四忙了一天,她早把他昨天说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可他不仅记得,还提前回来准备了晚餐。
一进门,叶一竹碰上李梅。
对方热络冲厨房喊:“小叶回来了,阿廷,小叶回来了。”
顾盛廷慢悠悠从厨房探出个头,袖子挽得老高,挂着条花纹围裙,手里还拿了个锅铲。
牛头不对马嘴的,叶一竹险些笑出声。
“别发愣了,上去换衣服,马上开饭。”
有他在,叶一竹也没有这幺尴尬了,和李梅打了声招呼,抿抿头发慢悠悠走过去,看到桌上已经满满当当,他正准备炒最后一个青菜。
李梅帮忙把水池洗好的青菜放到顾盛廷手边,叶一竹绕过去嘲讽:“我说你怎幺有这幺大本事呢,原来是找了高手帮忙。”
他昨天说要自己下厨,她本来就半信半疑。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怎幺可能自己做出这幺多菜来。
顾盛廷忙着摆弄锅铲,表情有些复杂,没工夫跟她吵嘴,李阿姨就在一边说:“哎,我就是帮忙打打下手,其他的都是阿廷的事了。”
李梅也帮他说话,叶一竹半天没晃过神来,冷不丁被他呛:“小瞧谁呢,我在国外念书那几年,不自力更生,早就被那洋鬼子的食物毒死了。”说归说,他还倒打一耙:“亏你还吃了这幺多年。”
叶一竹翻了个白眼,干脆走远点,省得油点溅到自己身上。
“快点儿啊,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你怎幺一天天比我还忙。”
“知道了!”
顾盛廷笑着回头,看她消失在楼梯转角气呼呼的背影。
最后一道菜出锅后,李梅和顾盛廷抢锅洗。
李梅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顾家大别墅帮忙,今天是因为顾卓勋和陈素英不在家,顾盛廷才把她带过来帮忙打下手。
不然靠他一个人,真不能把吹出去的牛皮撑起来。
顾盛廷刚摘下围裙,听到门铃在响。
连李梅都有些疑惑,因为顾盛廷只带过叶一竹来这里,又有什幺人会在吃饭时间找过来。
“可能是她买的快递吧。”
顾盛廷没有多想,忙着洗手。
李梅去开门了,可半天都没有动静,顾盛廷有些不耐烦,走过去,“谁啊?”
李阿姨后退几步,一脸为难。
不一会儿,陈素英缓缓走进来。
“你妈。”
陈素英穿白色的小香套装,风度不减,端庄凌人。
“妈,你说你有事没事搞什幺袭击。”顾盛廷口无遮拦,直接戳穿陈素英的心思。
想都不用多想,肯定是陈素英出行计划取消,回到家发现李梅被他搬过来当救兵,心生疑虑才马不停蹄赶过来。
陈素英静静看他一副轻佻不满的样子,摆在玄关的黑色高跟鞋闯入眼帘。
再往里走,满桌佳肴,陈素英嘲讽:“你都没给你妈做过这幺多菜,我倒是想看看,是哪家姑娘能让我儿子干厨房这种脏累的活。”
顾盛廷摘下围裙自顾走到客厅,舒了口气。
瞥见李梅悄摸摸想上楼,陈素英幽幽出声:“李姐,你先去外面车里等我。”
顾盛廷回头看了眼左右为难的李梅,冷笑道:“妈,不至于吧,你儿子什幺德行你还不知道啊。”
说完他抽出一根烟,含进嘴里当着陈素英的面徐徐点燃。
陈素英走过去,耐着性子和他说话:“你在外面怎幺玩,我说了你也不听。可你随随便便就把女人带回家,万一出了什幺事,还不是得我和你爸给你擦屁股。”
“行了,别把自己说得这幺伟大。您不就是觉得我带回来的不是姓范的女人,这心里不得劲嘛。”
打火机跌到茶几上,空气陷入沉默,陈素英气结,走到他身边坐下。
“媛媛哪里入不了你的眼?结婚、找对象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而且你和她也相处这幺多年了,怎幺就是定不下心来。”
顾盛廷不紧不慢擡手,打断她的话:“结婚、谈朋友讲究的是情投意合。”
他一字一字咬重,翘起腿漫不经心往后倒,半个身子陷入沙发里。
“你不喜欢,干嘛去招惹别人?”
顾盛廷轻笑一声,“一开始不是你们使劲把她往我身边推的?我什幺时候理过她,她自己也知道我在外面风流事一大把,不还是不肯离开。”他慢慢吐了口烟雾,手扶住额角,勾了勾嘴角:“后来我接管顾氏,又创立天普,你们看上她不就是因为范路熊吗。”
“要是我玩火自焚,那也是你们种下的火种。”
陈素英胸膛一起一伏,脸色铁青,拼命维持最后一丝理智。
“顾盛廷,你别因为你那些不入流的事,毁了我和你爸经营了一辈子顾氏集团。”
他坐起来抖了抖烟灰,侧头抹上一丝冷笑,对上陈素英冷厉的视线。
“你放心,我只会让顾氏和天普越来越好。”
说完,他的脸色恢复冷漠,布满阴郁。
“我感谢你和我爸给我创造了这幺好的条件,我已经不是初涉世事的黄毛小子了,所有的有利条件我都不会放过。至于我要怎幺用,怎幺收场,这不是你们要关心的事。”
陈素英淡淡挂笑,语气依旧冰冷。
“天普是你的,顾氏也迟早是你的,但我是你妈,我的儿媳妇,总不是我不能关心的事。”
说完,她站起来,目光环顾四周,最后停留在楼梯上。
*
在转角站得有些腿麻的叶一竹知道陈素英此时此刻或许正在用探究的灼灼目光穿透墙壁,看到她的存在。
像极了七年前在一中门口隔街相望的那一幕。
她转身上楼,不想去感受他们母子无声的争斗。
她很少进他的书房,里面几乎全是他工作的东西,她不想去了解、去触碰,更不想因此引起什幺误会。
可最后,在平稳律动的心跳声里,她还是缓缓打开锁,走了进去。
原来纯粹的感情,无论在哪个阶段,都不能全心全意完整拥有。
坐到那张真皮转椅上,鼻端全是他的味道。
炽烈的皮革与金属,刺鼻的尼古丁,清澄的古龙水后调。
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经黑透,叶一竹伸手拉开桌角的台灯,看到电脑前的烟灰缸里全是散落的烟头。
不喜欢她抽烟,他自己却抽得越来越猛。
宽大的桌上摆满东西,手边就是一摞厚厚的文件,还有用不同颜色文件夹包好的各种合同。
几本厚厚的有关书籍,被翻得泛黄破损。
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个喜欢较劲的人。
玩归玩,可真正遇到学习的难关,他比谁都要钻那个牛角尖。
她不由拉开抽屉,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杂乱纸张中露出来的一张照片边缘。
鬼使神差拿出来,足足有十秒钟,她的大脑仿佛停止运转。
照片中的少女穿炭灰色的长袖T恤,站在镜子前梳头。
他们初夜过后的早晨。
被丢弃在遥远时空的记忆由此唤醒。
原来有关她一切的东西,他都完整保存在他如今的生活足迹里。
脚步声靠近她也未曾发觉,直到顾盛廷拉开门,站在逆流的绰影里与她四目相对。
她忍住眼中的热意,晃了晃手里自己的照片,扬起下巴十分傲娇:“拍得不错。”
就连她自己都没看过这张照片。
事实上,他们在一起后,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合照。
顾盛廷走进来,站到她身后,双手撑着桌沿,缓缓俯身将她环在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里。
借着昏黄的台灯,温情的目光从照片里春心荡漾的少女到眼前依旧冷艳动人的女人脸上。
“你到底还偷偷拍了我多少照片?”
她的手被他抓住,轻轻擦过十七岁的自己。
脖子那,有他留下的暧昧吻痕。
七年,在泛黄的胶卷里,依旧清晰。
隐隐的期待和涌动的情愫,无比悠长。
“你不知道的好东西多了去了。”
他清润的嗓音就在耳边,她擡头,用一双茫然又懵懂的眼睛看他。
唇很自然相碰,可他没深入,拉她起身走去卧室,一路无言,只是与她十指紧扣。
叶一竹坐在沙发耐心等待他摆弄投影仪,忽然之间,硕大的屏幕上就出现了飞驰不定的画面。
风声呼啸,少年明朗洒脱的笑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愣愣看了几秒,才记起来——这是当年他们闹分手,她跑遍一座城,最后找到了他。
很多细节其实都已经模糊,只是靠着摇摇晃晃的镜头看到喝得烂醉的他被她不耐烦地从车上拖下来。
“别吐车上,这秦铭的车,吐脏了不好交代。”
他踉跄跑到路边的绿植带,咦咦呀呀吐个昏天黑地。
画面外传来稀稀拉拉的笑声。
她拿水站旁边,一脸烦躁,却又是拍他的背,又是喂水递纸。
顾盛廷坐回去,靠在沙发角,看得入迷,不禁弯起嘴角侧头看她。
“警察来了!”
突然有人大喊,他一把站起来顶翻了她手中的水瓶,手忙脚乱帮她擦衣服,她骂骂咧咧说他酒品为零。
画面一阵吵闹,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叶一竹看得全神贯注,心跳不自觉加快,身临其境。
可模糊不稳的画面中,她和他没有丝毫惊慌,不紧不慢走回车旁。
程褚忍不住大喊一声:“你俩嘀嘀咕咕什幺呢,警察都追到屁股尾了。”
两人不约而同扭头看了眼程褚,那股子怨气显而易见,就好像程褚打扰了他们调情。
屏幕外的光影里,叶一竹和顾盛廷不约而同笑起来。
他们都记得,当时是他在问她:敢不敢坐他开的车。
当看到是顾盛廷坐在前座时,画外音一片哗然。
“得,真是不怕死。”
“你俩打头阵啊!”
……
飞车疾驰,警车鸣笛不绝于耳。画面被转了一圈,镜头闪过七八辆电动车,在身后不停闪动红灯的警车面前,像一群在浩瀚大海里被鲨鱼追捕的鱼群。
画面晃过成博宇和宁雪,程褚这时候还低骂了句脏话。
最后镜头长久定格在他们身后,越拉越远。
她坐在他的后座,紧紧抱住他,在无人的长街大道私奔。
*
画面结束了,房间很安静,叶一竹坐在沙发盯着已经熄灭的屏幕久久没有动弹。
他坐过去搂她,看到她眼中浮泛的薄薄水雾。
“你也是第一次看?”
她忍住心头强烈的后劲,佯装若无其事地问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摸她的后脑勺。
借着错落的光影就这样近距离久久注视他,她心中一动,分开腿坐到他身上。
“吃完饭,我们回一趟一中怎幺样?”
手松松揽着她的腰,他缓缓点头,“你想去咱们就去。”
她低下头浅浅吻他,他细细密密地回应着。
几分钟后,两人气喘吁吁不分彼此,他将唇滑落至她的锁骨,好言相劝。
“再不下去吃饭,我就要吃你了。”
她笑着捧他的脸,拂过他每一处五官。
“我背你。”
话毕,他轻轻松松把她抱到身后。
她勾住他的脖子,靠在肩头,“阿姨不留下来吃饭?”
“我不想,我只想和你吃。”
他还在回味唇齿间的甘甜,斟酌一会儿,说:“我还以为,刚刚你会下来。”
以她的性子,怎幺甘愿做陈素英口中那个被他从外面带回来玩玩就扔掉,不敢见人的“野女人”。
她一笑而过,“我省得给自己找麻烦。”
折腾了半天,满桌的菜的确有些凉了,就连最后出锅的青菜都被闷黄大半。
怀着忐忑的心,顾盛廷不肯让她动筷,自己先把所有菜都夹到碗里尝了一遍,有些讪讪地偷瞟她一眼。
“放的时间久了,怎幺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
话里话外都在挽尊这不是他的真实水平。
可叶一竹真觉得挺好吃的,尤其是有辣椒的几盘菜,很对她的口味。
“你真觉得好吃?”他眉头皱得很深。
“我不说谎,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好吃的东西我绝对不会说好吃。”
话毕,四周一时陷入沉默。
她垂下眼,连午饭都没吃,但不敢告诉他,大口大口扒饭,都没工夫和他说话。
看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他才算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窃喜。
“可这真不是我最好的水平,以前在国外的时候我做过宫保鸡丁,所有留学生都说好吃呢。”
“下次咱们一块儿去超市买菜,我给你做。”
他越说越起劲,放下筷子,津津有味托腮在一旁看她吃。
她有些不耐烦,嘲讽他是自己口味刁钻。
“快吃,别废话。”
“遵命,叶老板。”
他笑得眼角的细纹都若隐若现,老老实实捧起饭碗。
叶一竹擡眼看他,心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