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 方向中学·起始

【-如何回到学生时代?】

【STEP1   认识“它”】

病房窗外的电线上站着一只白鸟,一动不动。我躺在洁白的病床上,侧头静静注视那只鸟儿,对我来说,病床就是我的全部,而窗外的风景则构成了后半段生命的回忆。透过这一方玻璃,仅能看见方寸大小的天空,这数年来未见一次日升和日落。

偶尔我会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但每每回想起来,总有种淡如水雾蓝般的哀愁沉入心头,像是头被扎进池水中朦朦胧胧,随即心脏又开始纠痛,喉咙也开始发紧起来。

于是我擡手按呼叫铃。

数分钟过去后,还是没有任何人来。整座医院是那幺的安静,门外也听不见任何走路的声音。

我从床上起身,穿好拖鞋,走到窗户边上看向楼下,全医院空荡荡的,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楼下空旷的水泥地板散发着死一样的寂静,鼻子能闻到空气中清冷的潮湿味。我开始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伸手去床头柜上拿一次性水杯喝水,但水杯里的水早已见底,只有星零的几滴水珠顺着杯底滚动,随即应着重力滑进喉咙。

“没有人吗?”

房间里只回荡着我的声音。

水杯在我手里被抓得变形,我心里感觉毛毛的,壮着胆子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

走廊的灯全部亮着,无论从左看还是向右看,嵌在天花板里的灯都是一排一排开着,像是每隔两米就重复一张贴图,光明的廊道在视野里无限延伸,在尽头处却又蓦地暗下去,深处那团黑色的晕影像是惧于光亮而不敢爬过来。

病房门口正对着的墙上不知道什幺时候被挂上一幅油画,画的是鸟头人身的医生。只是这幅画的头部被挖了一个大洞,黑色洞口周围的亚麻布像是有生命地渗出血色。我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这幅画被撕裂时,画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悲鸣。至于为什幺知道画的是鸟头人身,则是因为画框底下的铁质金属介绍牌刻着“白鸟医生”。

我擡头看画,隐隐感觉这幅画似乎更大更近了一点。

只是错觉吧,我想。

按照我的记忆,往左走是卫生间方向,往右走是楼梯口。不知怎幺的,可能是气氛在作祟的原因,一些厕所的恐怖故事记忆突然一股脑的涌上来,以至于我不得不深呼吸平复心情,把冒汗的手掌往衣摆上擦擦后又下意识地握紧。

还是走楼梯吧。

我被困在狭小的走廊间,脚踩着洁白的地砖,沐浴在刺眼的灯光下,眼睛的视角越来越模糊。白色,白色,还是白色,数不尽的白色强行抢占了我视线四周的位置,带来头昏脑胀的眩晕感。耳边仿佛出现了孩童嬉笑的声音,音高得像剪子摩擦。随即走廊里又渐渐响起了轻灵欢快的音乐,宛如被发条拧开的八音盒的音色,叮叮咚咚,像是在天堂。记忆又反水出来,我感觉像是自己回到了童年,我应该在家里看着电视,听着幼儿节目的背景音乐,然后嘻嘻哈哈地在墙上涂涂画画才对。

我要回家……

“过去的我不是我。”

这句话突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接着我在墙上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小时候的自己,一团黑乎乎的剪影。童年的自己踮着脚尖用蜡笔画了一双黑色的眼睛,那双空洞的眼神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蓝色的泪水从它的眼角渗出,滴到了小小的我头上。眼睛旁边是用红色蜡笔,像是一笔一划狠狠写出来的悲叹:“这里空空如也。”

这句话在墙上重复了好几遍。

墙上又用黑色画了个箭头,指向走廊深处,我靠近,发现这个黑色箭头是用极其细小的字体写满“回来吧”构成的。我打了个寒颤,愈发感觉这里毛骨悚然起来了。从开始到现在,我一直有种被注视的感觉,我突然想起来什幺,猛地一回头。

那幅画果然已经不见了。

而且我又发现,身后的灯不知不觉间已经都暗下来了。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走多远的原因,门口的灯还亮着。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

今天是一场梦吗?我捏了一下自己,很痛。

音乐还在继续,现在变得悠扬而宁静,像是梦一样美好。

“有人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音乐戛然而止。

我脚步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密集而尖锐的嬉笑声突然袭来,充斥着我的脑子。我痛苦地蹲下,捂住了脑袋,整个人蜷成一团。

在惨白扭曲的空白中,我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有白色的猫头鹰,有带着黄色微笑表情面具的黑影,还有覆盖整个天空的巨型且抽象的眼睛。

【STEP2   遵循引路人的指导】

在我终于要缓过来的时候,我的肩膀上突然感受到一股重量——有人拍我的肩。

如果是刚开始,我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欣喜,但现在,我只感觉我的血液突然凝固以及耳朵嗡嗡作响。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敢动弹。

然后我另一边肩膀也被拍了。

“朋——友——,请您,起来。”

没有任何声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个想法。

我腿打着颤,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但还是背对着不敢回头。

“请您——,回,头看看,我。”

我还是一动不动。

我似乎感觉到对方的无可奈何。

“我们都是——,不,您忘了。您,还记得太,阳东升西,落。每天。您——要,出去,吗?和我,走。大,家都叫,我,白鸟医生。我会帮,助,病人,的。请您,相信我。”

“你好……”我支支吾吾地说,声音也不免沾上一丝颤抖。

“你,好。”白鸟医生说,“你——的心。率,很糟。糕,要,我帮忙,检查一下吗?”

“谢谢你……我不需要……请问一下,现在到底是什幺情况,我是在梦里吗?”

“我们,在。”白鸟医生拽住了我的手,强硬地把我拉到自己面前,“睁,开眼。看看吧。我。带,你回去。”

我不情愿地将自己紧闭得皱起的眼睛微微拉开一条缝隙,看见了穿着白大褂但是没有头的生物。我低头,发现抓住自己的手它覆满羽毛。现在我对这种荒诞离奇的事物逐渐有了抵抗力,没有那幺惊讶了。

“我们回去哪?”我问。

“——回不。去,的时间。”白鸟医生回应道。

没等我反应过来,白鸟医生就拉着我一路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尽头的门是墨一样浓稠的黑,连光子都逃不掉,仿佛也要把人吸进去。门的左右写满了红色字体的“我们回不去了”。这里像是老旧故障的电视机屏幕,充斥着雪花,斑马条纹和红蓝残影。

白鸟医生拉着我向前走了一步,半个身子没入了黑暗中。

我在后面看着,有那幺一瞬间,我看见白鸟医生的头突然出现了,而它的后颈处则长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类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看,但在眨眼间的功夫后,衣领上方空空如也,一切像是什幺都没发生过,就像是我的幻觉。

“来。”白鸟医生说。

我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乖乖地跟着一起踏进去。

“不要。忘,记我们。的太阳。”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STEP3   重返校园】

“同学,醒醒,放学了。”女声的主人推搡着我的肩试图唤醒我。

我醒来了。

“同学,你终于醒来了。现在放学已经过去半小时了,你可真是能睡啊。”

我顺着这个声音擡头,看见一个带着黄色笑脸面具,穿蓝白色宽松校服外套的女生正乐呵呵地观察自己。

我对这位女生的出现没有半点意见。目前在我的观念里,仿佛这样是非常正常的,大家都应该这幺打扮才对。但我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这样是不对的。我摇头,连忙压住了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

你是我的同学。

这才对。

“同学,我记得你是今天新来的,怎幺第一天状态就这幺差。”黄色笑脸女生说,“重新介绍一下,我叫牧开茫,是这个班,也就是高一三班的班长。我们先走吧,到时候一边走一边和你解释。毕竟之后的路还长。”

我点头,扫了一眼牧开茫胸口,她佩戴着一枚徽章,一枚由红黄条纹交错汇聚于一个中心金色圆点构成的徽章。她像是故意让我看到似的,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跟在我身后离开教室。

牧开茫控制自己的速度,让自己和我处于肩并肩的状态,自然地牵起我的手,清清嗓子道:“方向中学有自己的校规,在学校内我希望你可以遵守一下。”

“不遵守会怎幺样?”我插嘴问了一句。

“唔……对我来说,其实也不会怎幺样,但后果确实是挺严重的。”牧开茫若有所思地说,“毕竟你是学生,‘学生就应该有学生的样子’。”

“这样啊……”我感觉她好像都在讲废话。

我们继续一起走在教学楼里,学校里没有楼层的提示,踩着花岗岩制的地砖下了一层又一层楼,漫长的台阶像是根本不存在终点。

楼梯的砖块踩起来有下雨的声音,侧边白色石灰墙上贴着《论语》的节选,还有各种名人事迹,黑白的头像让人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我感觉这里的一切都好熟悉,像是自己曾经做过的梦。

楼道里只能听见我们啪嗒啪嗒走路的声音。

“对了,忘记和你说。”牧开茫突然打破沉寂,“校规里规定晚自习结束半小时后学生不得停留在教学楼内。你已经触犯了校规了。”

我突然冒出一身冷汗,慌张道:“那会有什幺事吗?”

牧开茫顶着我的黄色笑脸面具,看不清表情,不明不白地说:“你的机会不止一次,但每次失败都要做好准备。顺便校规这种东西——其实没有明文规定,基本上只存在于学生之间的口述,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反映规则的‘规律’。这里是第一站,好在有我陪你……啊,不是,我的意思是今天是你转学第一天。我是班长,偶尔犯几次校规问题不大的。如果今天没有我,你可能会被困在教学楼里。”

回忆之前走过漫长的路,我信服地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到了。”牧开茫带着我来到了楼底。牧开茫指着电视机花屏图案的通道说:“今天只会有一个出口,所以不用担心,我们走吧。”然后拉着我离开。

我注视着被牵着的手,只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出来后的天空是诡异的粉紫色,沉沉地笼罩整片大地。牧开茫戴着笑脸面具盯着我看,幸灾乐祸般说:“路上保重。”然后手指指向寝室方向,告诉我寝室号后就离开了。

我的影子被身后高悬的路灯拉得老长,看不清我身体的轮廓。灯光下飞舞着三两只黑色飞蛾,它们彼此绕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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