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哥白裕山比我大十五岁,出生的时候被脐带缠了脖子,脑子比别人反应慢半拍。
但他打小性格极好,妈说下地干活把大哥放在背篓里一天他都不哭。你去看他,他总是微笑着回看你,可时间久了,爸妈发现他不哭似乎也不是个好事儿,他总是沉默,直到五岁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除此之外,平日里我大哥总做些怪事儿。首先,他爱重复做事,比方说把地里的草横着除了一遍,又竖着再除一遍,必须把根系都扒出来才算完;其次,他看到一些旁人觉得正常的东西,有时会控制不住地大喊大叫;再者是别人骂他,他也不还嘴而是回以微笑。从小到大他都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村里人都说他是个傻子。
但我大哥的模样生的甚是英俊,平日里下地干活,晒得黝黑,身上肌肉紧实,汗衫子浸了汗水贴在身上,男人味十足,一道下地的村里的女人们得了机会都爱调戏他。
村里男人们知道后都视我大哥为洪水猛兽,生怕自己的婆娘或是女儿跟他看对了眼,时不时地便要到我们家口骂他几句不要脸。我爸妈心说这不是个事儿,得给我大哥找个媳妇看住他。
于是前年过年,在平津市打工的爸妈和二哥二嫂一起回家,拖关系给我大哥说了个媒。谁知女方家提前在村里打听过了,村里人统一口径都说我大哥是傻子,不但傻人品还不好,爱跟村里寡妇眉来眼去。后来媒婆传话说女方家不愿意,姑娘还没见着,我大哥相亲这事便黄了,还白落了个傻子渣男的坏名声。
春去冬又来,冬去春又来,转眼爸妈已经三年没回来看过我们了,我大哥也三十二岁了,但他仍是单身,恋爱都没谈过一次。隔壁王二狗嘲笑他道:“我儿子都生三个了,白裕山你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傻样儿,你注定讨不到媳妇要打一辈子的光棍儿咯。”
我扯着嗓门对着王二狗大骂道:“他妈的不娶媳妇又咋了?我可以养我哥一辈子!”
“养个傻子拖累你一辈子,白裕祥你也一辈子娶不着媳妇,看谁愿意上你家吧!”王二狗气不过,把我也一起骂了。
“看不上拉倒......”我还要跟王二狗吵,我大哥不知从哪钻出来,拉着我的手把我从王家门口拖走了。
进了屋里,我大哥从下地干活穿的脏兮兮的裤子里摸出一个黑梭梭的油纸包,那油纸包被他折成一只规整的小三角形,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只三角拆开,粗糙的手指在油纸上捻了几下把纸边掀起来,从里面拿出了几卷卷得规规整整的旧钞票来,塞到我手里。
我接过展开一看,那是二十张一块钱,是我大哥在工地上顶着大太阳抗几百袋水泥干十几个小时换来的钱,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哥,爸妈这个月还没有寄钱来吗?”那一把钱躺在我手心里热的发烫,我迟迟不敢将它们塞进口袋。
大哥摇了摇头。
“他妈的,有爹娘生没爹娘养,他们不配为人父母!”
“不要骂人。”大哥认真道。
我看着大哥那副一脸平常的样子,鼻子一酸,委屈地哭出了声来,我把钱塞回他手里道:“哥,我还有些钱,暂时不用给我,我不想让你凌晨起来干完农活再上工地了。”
大哥却执拗地把钱塞到我裤兜里,缓缓开口道:“好,好,上学。”
“哥,明年我一定会考上好大学,带你离开村里过上好日子的。”我扑在大哥身上,才发现我已比他高出半头,而大哥仍是担下家里的所有重担,出卖体力来供养着我,我顿时难过的不能言语,嗓子里呜呜啦啦地哽咽着,眼泪浸湿了他的肩头。
“祥,不哭,走,买冰棍去。”大哥把我从他肩头拉开,一双饱经风吹日晒的手捧住了我的脸,用拇指小心地将我的眼泪揩到一边去,然后拉起我的手就往外头走——就像小时候那样,夏天我一哭,他就带我去买冰棍。
大哥拉着我的手带我来到村口小卖部去,掀开冰箱指着里头的杂牌子冰棍问我:“想吃啥?”
我看了一圈,挑了一根最便宜的老冰棒,大哥二话不说便帮我结了账。
七月初的天又燥又热,视野里村里的土路上都冒着泛热气的波浪。大哥总是这样,买东西只买我的,不买他的,不管怎幺劝他他都会摇头,我咬了两口老冰棍,假意“呸”了一口,递给他道:“真难吃,是个假牌子,我不想吃了。”
大哥果然接了过来,嗦舔了几口,对我道:“不要浪费。”
我点点头,看着他认真地把冰棍吃完,脸上忍不住偷偷扬起了一个笑。
“哥,下周我就不能天天回来了,学校要期末考了,我准备住宿舍里。最近日头更大了,你上工地小心些,多喝点水,不要中暑了。”
“不打紧。”大哥点点头,摸了摸我的后脑勺,道:“不要回来了,我没事。”
我平日里在镇上的高中上学,要是回家,便要坐一小时大巴。我高中是有宿舍的,我跟学校申请了回家照顾残疾哥哥,学校特别允许班主任每月给我批假好让我回家。
大哥一个人在家虽然没什幺大碍,可是村里人总是趁我不在时戏耍他,有次我下午最后两节体育课跟老师请了假,白天回到村里,上农田里去找大哥,却看到大哥正被两个寡妇压在地上欺负。他举手想推人家却不知道手应该往哪儿放,竟只能缩成一团任由那两个寡妇对他上下其手,气得我晚上回家吼了他一顿,大哥委屈地搓着手,说他力气大,害怕推坏人家了。
大哥就是这幺一个好心肠的老实人,村里欺负他的人的狗丢了他都能帮人找回来,他这幺笨,我得一直看着他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