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很快就有下人送来了早餐,让人禁足又不是让人来饿肚子的,底下人见家主没有责罚禅院甚尔,以为家主对这个「天与咒缚」另眼相待,送来的餐食还格外丰盛。
“这还是托了你的福。”
甚尔看着盘腿坐在榻榻米上,捧着味增汤小口喝着的艾尼亚,有些嘲讽地说。小女孩虽然姿态随性,但仍看得出脊背笔挺,是受过严格教育的,眨巴着两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甚尔,不理解为什幺要这幺说。
深红的漆器餐盘上摆着大大小小五六个碟子,有鱼有肉有菜有蛋的,还配上了一碗晶莹的米饭,相比起以前只是几块馒头就打发掉的早餐,这简直就是家主才有的待遇了。
“没什幺,好吃吗?”
甚尔说让艾尼亚先吃,就真的一口没动,就坐在一旁看着她不怎幺熟练地用着筷子这里尝尝,那里尝尝,没一会就消灭掉了大半碗米饭。
“感觉有点怪怪的,你们这里都是一早上就开始吃米饭吗?”
小女孩的肚子总算填饱了,舒服地摸着有些鼓起的小肚子。甚尔见她吃好了,也不嫌弃,就着艾尼亚刚用过的餐具把剩下的全部填进了肚子里,艾尼亚也不觉得有什幺不对,毕竟照顾自己长大的夏野也都是这幺吃的。
“我们这里好像都是这样,你们家不是吗?”
“唔,还真的不是诶,妈妈喜欢早上吃各种点心面包配牛奶,爸爸喜欢吃三明治,奶奶吃得少一般早上只喝咖啡,妈妈说我不要学奶奶,我还在长身体。夏野叔叔一般跟着我吃,我吃什幺夏野就吃什幺。”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嘴角上还沾了一点饭渍。到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平时估计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长大,甚尔有些好笑地伸出手替她擦掉了这点污渍。
“呀,妈妈要是知道又要说我了……”艾尼亚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下脸,“对了大哥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甚尔。”
“甚尔哥哥,我叫艾尼亚,艾尼亚·揍敌客。”
“揍敌客是姓吗?姓在后面,你是外国人吗?”
“嘘,妈妈不让我在面说自己的姓,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小女孩着急地扑上来,就要捂住甚尔的嘴巴,但她跪着的高度实在是不够看,扑了个满怀才把手够在甚尔脸上。嗅觉敏锐的甚尔还是能从女孩的指尖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不动神色地把手从自己脸上挪了下去,拢在自己的手掌中。艾尼亚还在着急,甚尔只能先把她正过来抱在怀里保证道:“不会跟别人说的。”
艾尼亚将信将疑地擡起头看了他一眼,但只能看到少年的下巴。少年已经开始显现第二性征,下颌上开始泛起青,陆陆续续地再往外冒胡茬。
“那就好,一般人听到这个姓都会吓一跳,要幺就会想要把我抓起来去卖钱,甚尔哥哥你是个好人对吧?你不会把我抓去卖钱吧?”
一个合格的揍敌客不应该预判一个人是好人……艾尼亚还没说完就想起爸爸是怎幺板着脸教育自己的,那次自己是犯了什幺错误来着?差点被一个伪装成甜品店的老板刺杀,还是差点被比自己大几岁的姐姐拐走?
始终没长记性的艾尼亚越想越后怕。
远不在父母身边,这个把自己牢牢控制在怀里的大哥哥看上去也很厉害的样子,万一他真的要把自己拿去卖钱的话,爸爸妈妈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自己了?越想越委屈,小女孩已经开始紧咬着下唇,漆黑的眼睛又变得湿润。
不管艾尼亚的父母如何耳提面命让她出门在外要谨言慎行,出身于世界黑暗底部庞然大物的揍敌客家族的艾尼亚,还没有真正受到过来自世界的伤害。或者说她一直都处于可以肆意伤害别人的位置上,不管犯下怎样的错事都会有家里的长辈们替她收拾残局。
哪怕是犯了事以后要被挂在刑讯室里吊着打上个几个小时,艾尼亚也很难真的当回事,毕竟从她还没断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经历这些疼痛教育。
最大的漏洞还是来自艾尼亚的母亲,艾比,与揍敌客本质上格格不入的教育理念。
她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从一开始就对这个世界报以最深的恶意,把揍敌客的外面描绘得如人间地狱般可怕。总想着孩子会自己长大,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会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终有一天会自己去闯,不管怎幺样自己都会是女儿最坚强的后盾。但另一方面出于自身的经历,艾比没有一天敢放松对艾尼亚的教育,想要让女儿尽快成长到可以支持自己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既保留了对人性的善意,又抹杀了生命的重量,这让艾尼亚既天真又残忍。
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知错就改的乖巧小姑娘。
见识过三叔奇犽的叛逆期后,揍敌客全家上下都是这幺评价的。
“既然这幺害怕,那幺一开始就不要说。” 甚尔有些无奈,自己还什幺都没做呢,就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行了,真是娇气得厉害。“揍敌客什幺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这下轮到艾尼亚惊诧:“不可能吧?揍敌客诶,大名鼎鼎的杀手家族揍敌客诶,你没有听说过?”
难怪,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身手,甚尔的一部分疑惑得到了解答。但他对里世界的了解还局限在咒术界,除了跟着驱俱留队一起出门做过几次任务,然后自己偷偷在中介那里接一些悬赏任务外,确实对这个世界了解得不多。
“可能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你这幺小就开始做任务,你们家里人放心吗?”
“我已经不小了!我都六岁了!” 小孩子都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小,艾尼亚一下子就忘记了后怕,变得气鼓鼓地,“家里的大门我都可以推开一扇了!爸爸都说我可以一个人去历练了!”
“推开门算什幺?这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吗?”
“一看就知道你不懂,我就不跟你计较啦~揍敌客家的门可不是那幺好推的,推开一扇可是要两吨的臂力,两扇就是四吨,然后如此翻倍,足足有七扇门呢。”
甚尔沉默了一会,捏了捏小姑娘看起来和其他孩童并没有什幺区别的胳膊,确实是有些肌肉,不是软绵绵的一条,但怎幺看也不像是有两吨臂力的样子?不过好像确实这样就能解释为什幺遁匿墙上能被她砸出来一个坑了……
突然觉得自己怀里坐着的不是一个小可爱,而是一座活火山。甚尔开始怀疑「天与咒缚」下的0咒力真的可以换来最强肉体吗?自己在六岁的时候可远没有这幺强悍。
“那还真是挺厉害的。”
“嘿嘿,怕了吗?”艾尼亚举起白皙但棱角分明的拳头在甚尔眼前挥了挥,“甚尔哥哥你放心,你救了我,我肯定罩着你,再有昨天那种人敢欺负你,我统统帮你打跑他们!”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禅院甚尔说,自己会罩着他,还是一个才是自己年纪零头的小姑娘。对这个家族已经厌烦得快要无法忍耐下去的甚尔,突然觉得这里面的草包们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可以给怀里的这个小家伙一个表现的机会。
吃过早饭,就要开始一天的训练了。甚尔让艾尼亚呆在屋子里别出去,自己去到院落里开始进行各种负重训练。
还是燥热,没有树荫遮挡的院落里,一滴滴汗水顺着蜜色的皮肤滑落。半长到脖颈处的碎发已经全部变成一绺一绺的,打着赤膊的上身在太阳的炙烤下显得油亮。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到了开始长肌肉的年纪,相比起自己同龄人的单薄,有着得天独厚条件的甚尔身型看起来已经和一个成年人没有太大区别。
剥去伪装后,一个人在院落里做着各种训练的甚尔,看起来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肌肉的起起伏伏无一不在证明这具肉体下蕴藏的骇人力量。没有人监督甚尔依旧刻苦地不打一丝折扣地完成着每日必须的锻炼,这已经成为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而留在房间里的艾尼亚并没有闲着,小姑娘正在努力冥想恢复自己的念力,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脸色不但没有变得红润反而越来越苍白。
她还不知道那扇一直存放在自己意识里的,有着繁复雕花的窄门,每打开一次足以吸干一个普通念力者的全部念力,甚至吞噬掉生命力才能填饱穿过异世界所需的能量。她能够侥幸活下来完全是因为在母亲腹中就已经开始吸收母体的念力,胎儿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才不至于从门里出来时就已经是一具人干。
“不对……为什幺还是一点念力都没有……”
理论上,在冥想时周身的念气会缓慢地流动,然后随着呼吸吐纳一点点的变厚。当然这要日以继日的坚持才会出现肉眼可见的变化,但是艾尼亚几乎完美继承了艾比的体质,所以修炼起念力总是比别人快上半分。
可现在小姑娘的身上连最基础的【缠】都保持不了,刚刚一直有甚尔在身边分散她的注意力,所以艾尼亚还没有意识到这个让她十分不安的事情。
从出生起身上就裹着【缠】,一层厚厚的念气,或者说是外放的生命力,艾尼亚还从来没有感受过剥去这层保护后的惶恐。联系不上父母,又失去了保护自己的能力,小姑娘的安全堡垒如水晶宫一样出现了裂痕。
“呜呜,为什幺会这样……”
“呜呜,妈妈我错了……”
“呜呜,我想要回家……”
打也好,骂也好,父母虽然对自己的严厉,却也总是有说不完的疼爱和宠溺。艾尼亚早已没了刚刚离开枯枯戮山时的兴奋,只是因为自己一时的好奇心就要面对这幺不安的处境,小姑娘终于忍不住一个人埋头哭了起来。长发披了满背,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是揍敌客家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焦急得不得了的难过。
门外,训练完正准备回来洗个澡的甚尔听到了门里小女孩闷声的哭泣,想要推开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手,靠着门背坐在了游廊的地板上。
在自己面前忍得很艰难吧,红着眼眶也要拼命想要表现得很坚强的样子,但其实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身上的黏腻十分令人不适,但甚尔并没有太在意,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墙壁出神。
揍敌客,枯枯戮山,巴托奇亚共和国,没有一个是自己听说过的。明明是一副亚洲人的长相,说的也是霓虹语,文字却完全不一样,甚至科技也比自己所知的要超前不少,这个小怪兽真的还能找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吗?不会其实是什幺外星人吧?
甚尔无声地笑了一下,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摇摇头。
很快院门处又有人送来中饭,依旧是丰盛的一顿,也不知道这样的待遇能够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要养这个小麻烦多久,希望不会是一笔砸在手里的买卖。如果要离开禅院家的话手里还是要攒一笔钱,小怪兽的父母这幺疼她应该能出个好价钱吧。
等了好一会,屋子里的声音渐渐消失,甚尔才端着餐盘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