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之上,月夜与树冠影影绰绰。
倪之瞳轻轻敲了敲一路随身携带的巨大紫金葫芦。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空荡的回响。
她存储其中的灵力,已所剩无几。
唯有谢一昶放入其中的盈月珏,依然静静躺在葫芦底部。
倪之瞳只感到鼻子一酸,蜷缩着坐在宝葫芦旁边,将脸埋入膝盖。
失去了驭使法宝的灵力,她几乎与凡人无异。
她的理想该如何继续?
为谢一昶解开赤缠咒的诺言,又该如何兑现……?
难道,只能这般无功而返,悻悻而归吗?
……
短暂的颓丧过后,倪之瞳擡起头,揉了揉双眼。
这样固步自封,可不像她。
紫金宝葫芦中,还残余最后一些灵力。
近乎决绝般,她双手结印,口诀轻念,将仅剩的灵力,孤注一掷地统统唤出。
融合着她与谢一昶二人气息的灵力,与灵宝仙师的经脉骨肉融会贯通,直到在倪之瞳的锁骨正下方,凝结出一枚菱形咒印。
以命祭灵。
往后,她会献祭自己的生命力,以换取灵气充盈,再无需受到重重限制困扰。
直到,生命之烛熄灭的时刻。
会后悔吗?
不可一世的灵宝仙师,又怎会谈及悔之一字?
此生,无悔。
镀上一层浅银色泽的灵力宛如摇晃火焰般蓬勃而发,随着倪之瞳的一指,尽数灌入炼器炉之中。
紫黑色的血渐渐流淌而出,鼻腔内满是血腥的气味。
倪之瞳随手将鼻血拭去,依然固执地双手结印,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炼器炉的动静。
直到炉顶开始跳跃,随着一阵蒸腾雾气,两件法宝缓缓腾空而出。
其中一件法宝,是一柄小剑。它的状态似乎十分不稳定,宛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飞窜,最终,竟瞄准它的主人倪之瞳,径直刺来!
倪之瞳秀眉紧蹙,眼中冷光一闪,召出法宝挡下小剑的一击,随后长袖飞旋,以双指紧紧夹住那发了狂的灵宝!
望着手中挣扎着,试图继续攻击的小剑,倪之瞳轻叹一声。
为了炼成“器之永恒”,她必须从谢一昶处引渡气之清息。可如今,她被恶鬼啃噬,体内的邪崇黑雾只会源源不断地将清息吸收,再无法达成“充盈”的状态。
为此,她必须先拔除体内的“祸世”。这也是为何,她会锻造出这把诸恶剑。
在倪之瞳的设想中,诸恶剑能瞄准她体内的邪崇黑雾,精准地将其斩断殆尽。可显然,这般细致入微的操作,仍需要时间调整。
……现在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进行攻击,也太危险了。
轻声叹息,倪之瞳把这把失败了的诸恶剑重新投入炼器炉中。
随后,她将另一件刚刚出炉的法宝握在手中。
那是一枚灿金色的灵器,晶莹剔透,体中暗藏长梭状的核。那外表……竟与烛阴的眼睛,九分相似。
倪之瞳擡头仰望夜空。
高悬于苍穹的月亮,依然幽幽地俯视着人间。
“……”
女修沉吟半晌,终于转过身,向灯火通明的三辰台走去。
杨清灵与太一的大婚之夜。
吉时已到。
当倪之瞳匆匆赶至时,其余三人已并排落座。
谢一昶与崎崟鬼坐在仕沨两侧。
倪之瞳微微垂眸,整理裙摆,在谢一昶身旁坐下。
“之瞳?”谢一昶微微侧首,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嗯?”倪之瞳闻言,不由一怔,下意识地抹了抹自己的鼻子,“我很好啊。”
她应该已经把鼻血擦干净了。
以命祭灵之事,应当不会被察觉的。
见她无恙,谢一昶轻轻颔首,转过头去。
注视着男人的侧颜,倪之瞳沉默不言。
……他没有察觉,就好。
房屋之内,漂浮着红色轻纱与赤色灵灯。
一对男女手挽着手,一步步走入属于二人的婚礼厅堂。
流芳百世的济世真人杨清灵,与众神之兄混沌神太一老祖。
他们的大婚之夜,没有锣鼓喧天,没有人潮涌动,唯有灵宝化成的赤色装饰,与四位坐于席中的修真后辈。
可这场过分简单安静的婚礼,却是如此虔诚,如此庄重。
他们相对而立。
夫妻对拜。
此时此刻,这一人一神的满心满眼中,唯有彼此。
地狱之门尚未关闭。
明日之后,他们便要化为一对灵宝,净化守护此间位面。
而今夜,则是属于他们的最后一晚。
作为一对平凡夫妻的,唯一时光。
可也许,这便足够了。
一日夫妻,生世之恩。
仕沨静坐席间,注视着二人大婚礼成。
隐藏在“瞒天过海”之下的金色瞳孔中,渐渐映出一枚由红线构成的同心结。
这还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修仙之人成婚,二人的灵力会彼此融合,结合出这般奇物。
她向来在花花世界中纵情享乐,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嬉戏一场。
然而,离开七魄教后,她一路上遇见了许多人,从他们身上,学习着何为情爱。
凤西、慕思雨、倪茯苓、路千……
而在此刻,这双代替烛龙感知人间的眼睛,终于见证了情爱之极致。
原来,夫妻二字,是如此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恩重如山,爱之如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