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两人坐上了去往莫斯科的航班。
在此之前,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就在他们刚抵达机场门口时,林梨的爸爸来电,问她明天几点到家。
林梨一听到这问,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她怕自己一激动,声音大起来,会让路人注意到苏干,连忙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我在微信都说过了,我今年过年不回来了。”
“不回来怎幺行!大过年的!你又要出去跟谁鬼混!”
“……”拿手机的手紧了紧,林梨呼吸有些不畅,“我一个人过行不行,我一直以来都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也没见得你有什幺意见,怎幺过年非要回来!回来就为了给大家展现你是个好爸爸吗!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你——你反了你!老子哪里对你不好——”
林梨再也听不下去,干脆地挂掉了电话,提前给手机设置了飞行模式。
办好行李托运的苏干来找她,看她脸色不对,“怎幺了?”
她摇头,“没事,跟我爸聊了几句而已。”
“好。”
他手放在她肩膀替她揉揉,没多说什幺。
晚上,他们抵达莫斯科。
莫斯科深夜的风比林梨想象中还要冷。
有网以后,她又收到了她妈的消息,询问她春节打算如何度过,是不是有一点不开心。
林梨叹了口气。
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现在她都22,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人怎幺想起来共同“关心”她了。
她只能回没有。
妈妈问她如果不开心的话要不要现在来找她,可以现在替她买机票,还说叔叔家的那个妹妹原来很早关注了她,最近也想做博主,肯定和她很有共同话题。
这个邀请来得迟了。
“不用,也祝你们新年快乐。”
林梨头一回用这幺冷漠的语气跟她妈妈讲话,说不定妈妈也会对她失望,像她爸一样认为她变坏了。
但她现在不是很在乎。
大概是距离产生美,比起生活在一个家却对她漠不关心只知道他那个好儿子的爸爸来比,她更喜欢她的妈妈。
但这种喜欢只是相对,完全无法和普通幸福家庭的媲美。
小时候,林梨被亲戚用不赞同的语气说这孩子没心没肺。
她妈叹了口气,说这样她才放心。
亲戚又问,你不怕小孩子变坏。
她妈不太确定地回,不会吧,梨梨很乖的。
她妈不知道的是,从小到大很乖的林梨不止一次遭遇这样的偏见,甚至是骚扰。
她为人和善,老师在背地里感慨说缺爱的孩子就是这样。她不明白她究竟哪里缺爱。
她性格开朗,就有男生觉得她没人管,就一定会愿意为了几百块跟他们出去玩。
这仿佛成了她的原罪,却没人真正关心她生活中因为父母缺席造成的那些不便。
就像她爸说的,不缺你吃,不缺你穿,你还有哪儿不满意的呢。
她的确没有不满意的地方,是因为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幺其他人如何看她,她可以不用在乎。
第二天。
林梨和苏干去往莫斯科大剧院观赏歌剧。
这部歌剧恰好改编自苏干喜欢的那个作家中最喜欢的的一本小说。
这对一直在学俄语的苏干来说问题不大,而林梨虽然听不懂,但她很早了解过这个故事,加上歌剧的表演形式相对外放,她也能理解到当时表达的情绪。
故事最后,女主被杀。
道具雪花一点点飘下,落在女演员的脸上,苍白与鲜红相映。
看得林梨热泪满面。
直到演员们齐齐出来致谢,观众才爆发热烈鼓掌,不舍地离场。
从温暖的剧场出来以后,外面真实的雪也正下得洋洋洒洒,林梨还在发愣。
苏干的手揽在她肩上,他明白她的眼泪不止是为故事的角色在流,不过发泄出来总比她一直魂不守舍来得好。
林梨这人很怪。看电影看电视剧很爱哭,但平时遇到再大的事儿都能忍得住,有一种古里古怪的倔强。
“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会儿?”他提议。
“好。”
大年初一对国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一天之一,而在这里只是一个寻常的周六,只有某些特定的店会挂上汉字的宣传海报。
莫斯科大大小小的酒馆不少,红着脸站在路边聊天的醉鬼也有数个。
他们随便找了一家进去。
店里的客人还不算太多。
他们一人点了杯酒和一点小吃。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小礼物想送你。”苏干突然开口。
正在走神的林梨听到他话,擡头看他,“什幺?你给我的够多了,苏干。”
他们现在不是十几岁了,如果苏干如果再送她什幺价值高昂的礼物,她会很有压力。
她自媒体赚的那点钱在苏干眼中无异于洒洒水。
只见苏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封皮的A5活页本。
他小心翼翼地说,“我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你不喜欢,一会儿我就把它烧掉。”
就这个本子?
林梨以为是情书。
这幺厚一本。她做好了被感动的准备,打开第一页,却并没有看到甜蜜浪漫的情话。
而是第三人称的平淡叙述。
“她叫梨梨。
今天是她六岁的第一天,也是她父母正式离婚的日子。
现在,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有些无聊地和怀里的兔子玩偶过家家。
但现下缺了一个对象,来扮演过家家里的孩子,这让她有些苦恼。
.......”
酒吧昏暗摇晃的灯光下,林梨翻过一页页,速度时快时漫。
周遭异国语言的吵闹被她完全摒弃,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眼中只有纸上的文字。
苏干表面镇静,实则忐忑地捕捉她脸上的情绪,左手下意识伸进大衣口袋,可惜正在戒烟的他一无所获,只能无措地拿出,重新摆在桌上。
从分手开始,他断断续续地编写,凭借记忆里林梨曾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的每一句话,她在微博上记录过的点滴,再加了一点想象作为连接。
这位作者对自己的文笔并不自信 ,甚至怀疑这是在狂妄自大地侮辱对方现实的生活。但他一直很想替她记录下来。在那些想念她的日子里,他反复思考,如何去理解那个小女孩。
“有的地方,我也记不清楚了,如果错了可以再改......”他小心斟酌。
砰。
林梨突的站了起来。
“梨梨!”
苏干话音未落,表情不显的林梨拿起本子,不由分说地跑了出去。
“——等等我。”
苏干想走,但还有杯红酒没上。
他从钱包里摸了一张5000卢布放在桌上,才跟着追了出去。
出了门,他左右环顾,然后在一旁关掉的店门附近发现了蹲靠而坐的林梨。
她双手抱膝,整个身体因为哭泣都在微微颤抖。
周围路过的行人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苏干快速走过去,把她留在椅背上的羽绒服披在她身上,挡住寒风。
“我没事,没事。”林梨的脸埋在手臂里不肯出来,“我....只是有点激动。”
激动到她甚至没办法正常大方地表露出来,只想找个角落独自躲起来。
热泪顺着手臂流得怀里到处都是,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什幺东西填满,甚至满得发痛。
粗略一看,大约有两百来页。
密密麻麻的整洁字迹,是有人站在未来的位置试图寻找和研究她无人在意的过去。
这就是为什幺就算分开、没有见面,她也依然觉得自己在受苏干的保护。
然后她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擡起头。
“为,为什幺上面没有你啊?”她抽噎着问出来,“我,我都看完我的初中了,怎幺都没写到你。”
苏干沉吟了下,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很快,林梨自己就想通,当时他们已经分手了。苏干又怎幺可能会把自己写在上面。
他不敢写的。
呜哇一声,
她一把抱住苏干,终于放声哭泣。
幸运的是异国的街头,就算失态,也无人认识他们。
冷掉的眼泪风干在脸上,零下十几度的风雪刮过,就像刀子在她脸上划过。
但她都觉得暖和,胸腔里有一股奇异的温暖,烫得她心口都在作疼。
她从那个看上去最不会爱人的小男孩那里获得了很多很多的爱。
多到她都感到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