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笙?什幺时候来的?下次打电话给我。”
不是工作日,秋槐车钥匙落在办公室,她回来拿钥匙,春笙坐在办公室门前,看到她来喊了声“老师”。
春笙身上的冷用不着摸,秋槐靠近便能感受到。白城冷得干巴,不同于南方城市拧着湿气往骨子里钻,白城的冷像是开了个豁口,刀刃一样直接断掉所有的感官,唯独剩下冷。人在外面站久了,牙齿会被冷裹挟,磕磕巴巴打架。
秋槐不耐找钥匙,翻开包掉转口,包里的东西散落在地上,秋槐捡起钥匙将剩余的杂物拢到一边儿,招呼春笙进屋。
空调在30度吹够半个钟头,春笙捧着热水的双手才缓过劲儿。
“老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春笙的声音不再颤抖,勉强能够连成句子。
秋槐给她换了一杯可以入口的水,看着她小口地喝下去,脸上的刹白逐渐褪去,卸下从刚才开始就架在肩膀上的那口气,坐在春笙对面:“很累吗?”
水雾从杯里缓慢地浮动,停在春笙睫毛尖上,她看起来快要哭出声,她没有哭,只是放下杯子,不再让水雾迷了眼睛。
“老师,我在上高中前没什幺朋友。你知道吗,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家出门左拐,巷口那棵梧桐树。”
秋槐摆出倾听的姿态。她想起第一次吃到普雷结,女生递给她的时候特别自豪:“我妈妈做这个东西,哇,出去开店都行。”她没有吃过普雷结,碱水的味道很重,秋槐不是很喜欢,吃着吃着便觉得嘴里的唾液都在发酵。
“老师,你觉得在安远,能够交到朋友吗?”
“能。”秋槐不带犹豫。她吃完面包,实在不能昧着良心说好吃,于是向对面的人讨要薄荷糖,女生敲她伸过来的手:“你也觉得不好吃?可惜了,我妈明珠暗投,我们没口福。只是这个吃起来没有负担,拿来当零嘴也不会胖。”她向秋槐抱怨自己不被允许的事:不能发胖、不能在没有围栏的窗户边儿停留、不能考出3班……她列举着,秋槐听着,这一刻世界没有其他的声音,十五岁的少女感叹着十五岁的烦恼,十五岁的少女只听得见十五岁的声音。
“老师,如果我不想交这个朋友呢?”
秋槐脑海中的画面陡然散去,她倾向春笙,打量着女生,唇齿慎之又慎,脸被窗缝里吹进来的风冻住:“很难拒绝?”
春笙没有摇头。
“是谁?”
春笙看着她,久到秋槐以为她走神,没有听见自己的问句。
“老师,白城只有一个白吗?”
秋槐的心落到谷底。白是个很寻常的姓氏,但是春笙的问题只有一个指向。她不知道说什幺,只觉得脖子上压着石头,她点头。明明屋内的温度很高,秋槐却觉得自己站在四面荒凉的旷野中,周围没有一个人,她看不到尽头,只能听见一道女声在向她求助。
“救救我”,女声在荒野中没有回音,一道接一道,逐渐变成两个音色,“救救我”。
沉默停驻在不算小的办公室。
说点什幺,秋槐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她再次看向春笙,女生比她镇定,似乎没有期盼她的答案,也不准备再说什幺。
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秋槐使劲儿往下吞咽,音节在棉花里滚动,努力寻找出口。她太努力,唾液流动,反倒助长棉花膨大,堵得更深了。
敲门声打破沉默。
“姐姐,我找春笙。”男生走进来,掩上门,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
陌生的脸。秋槐看着他,并不能将男生的脸和谁对上号,棉花吞进胃里,她终于能够说话:“你是?”
“姐姐,我是白帆。白止是我的堂哥,我父亲和堂哥家那位同一个爷爷。上次家宴,我们见过。”
秋槐细细打量白帆的五官,记忆拼凑出几个零散的片段,他看上去确实面熟。她转头看向春笙,女孩坐在那里看着她们,秋槐脖子上的石头不知道什幺时候跑到了她的肩膀上,她只能紧紧抓住沙发,不让石头随意滚落。
打发走白帆,秋槐送春笙回到医院。安越不在,她自己坐在诊室,窗外的花藤只剩下枝桠,盘错在窗外,衬得另一边的绿色像是假的。秋槐从枕下摸出一粒糖,含在嘴里,薄荷洗净残存在嘴巴里的棉花,夜色将临,草地隐入黑暗中,开始变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