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与美浓守越行越远,被呆子扯着衣袖,照子不得上前——她本也无意再上前打扰将军与美浓守的风花雪月。
“许是我跟你共事久了,脑子也锈钝了,竟才看出来。”
“你现在看出来也不晚的,明卿。”
“前日我竟还问……”忽没了勇气继续往下说,照子哀哀欲绝,几乎是站不直了。
“嗯?你问什幺了?”擡手扶了下摇摇欲坠的明卿,融野问她。
“我问美浓守,可要挑选俊男美女备着……”
“什幺?!”
融野一听,先是一惊,随后一喜。她惊在脑子好用如明卿的人也有迟钝的时候,喜也喜在她松雪融野总算要比明卿聪明一回。
“有美浓守在,将军眼中岂映得出其他美人,你比我还笨,明卿。”
的确如此。
以袖拭额,照子又朝将军与美浓守离去的方向眺望。二人的身影早已隐逸于满园春色,间或可闻女子的笑声,明亮得惊散了山毛榉枝上的麻雀。
将军近侍不在少数,虽有松雪法眼促狭般主执绘笔又兼任近侍的,更多的还是旗本家女儿,譬如浅川家的长女照子。
近侍的待遇基本依家门而定,但松雪法眼促狭是个例外。柳泽家人十二分清楚每回被将军带在身侧的小绘师是将军老人家疼爱非常的近侍,那幺和她走得近的陌生武女子自然亦不好怠慢。
长廊上的人赏着长廊下的花,啜茶后将一枚樱瓣状的落雁在嘴里,融野默然感受它细腻的甘甜。
“这个冬冬肯定爱吃,明卿。”
“谁?”
“她爱吃甜的,不对,她没有不爱吃的……”
“谁啊?”
“她看见好吃的就笑,明卿你想必没见过冬冬的酒窝,可爱极了。”
这便是浅川家长女的发小,一生的挚友。照子习惯了,只翻了个白眼,优雅极了。
半山家的小小姐来得静悄悄,提溜个药箱,还是玲珑个子,没见长高。柳泽家有医师随时待命,本用不上将军御用的医师。
“多谢你,明卿。”
“那你们聊。”
“别走。”见照子起身,融野拉住她:“你就在这。”
三人你瞅我,我瞅她,她又瞅她,瞅不出个道理来。而她三人本就从小玩到大,没个道理。
如此,融野居左,云岫居右,中间夹了个事不关己却饱受其害的照子。
虽之前狠心骂过呆子狡猾卑鄙,骂完了照子却又对着祖传的宝刀反省了一整夜。她想她说话做事向来正直,唯那一次对呆子的训斥本着的是私心一颗。
她相信呆子有呆子卑鄙狡猾的一面,可自己又何尝没有呢。呆子不记仇,过后仍跟你关系如旧,明卿长明卿短地跟你做朋友。
这幺一对比,倒是浅川照子更显卑鄙了。
照子忆起她三人初结识的当年。她对时而上蹿下跳时而发呆不语的松雪融野起初并无好感,但松雪融野好就好在事事都想着你,也不图什幺,憨憨的,纯直无邪的一个呆子。
而矮子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有些事上真不如呆子细心,故矮子喜欢呆子也不稀奇。
但矮子后来说她不喜欢呆子了。该不该信呢,那天矮子说这话时照子还在性爱高潮的眩晕里迷糊着,实在没听清个中语气和真假。
“知还。”
“干嘛。”
“你好。”
瞥了融野,云岫好半天才答:“你好。”
呆子说话时怪有病的,没头没脑。照子见了太多次。
“你还好吗,知还?”
“我还好。”
“那就好。我也好,明卿也好,大家都好,你也好。”
“嗯,我也好。”
武女子有武女子的教养和矜持,故照子平日里能不动气就不动气。
“有话不能直说幺,再这样我就扒了你们衣服丢去大街上!”可这两人哪哪都值得她火冒三丈,她何苦夹在中间。
“我去解个手,回来时你们不把话说开说明了,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吓了一跳,云岫把嘴一瘪,“呜呜”叫屈:“你不要我啦,明卿。”
浅川照子是个铁石心肠的女子,衣裳没脱时不吃这一套。
眼巴巴目送明卿挺拔的身姿消失于拐角处,云岫与融野互看了会,两人间隔着些许不适合开口的空气。
此前两人并非全不见面,都是在江户城奉公的人,低头不见擡头见幺。可开春以来,她们确未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处赏景说话了。
青梅竹马的二人何以走到这一步,融野也并非全不能理解,至少她不能再装傻充愣。
“没能及时领会你的情意,我很抱歉,知还。”
“不是你的错。”扭脸看融野,云岫微垂眼角,“躲你是我不对,你没错。我见着你就怪难受的,没办法整理好心情,也怕你不痛快。”
这话说得融野心头一热,牵过知还的小手捏了又捏。这手曾予她快乐,一些在她看来纯粹到勿需解释的肉体欢愉。
“我能明白,知还。”
“你明白个冬瓜。”观融野的正经神色,云岫嗔笑之。
“我能明白,你莫当我傻,我不过比别人开悟得要迟。”
反握融野的手又摊在膝头,云岫于阳光下细摩她的掌纹。两人移近了坐,又未像过去挨着贴着,亲密无间。
“你就快成婚了。”
“说不好。”
“说不好?”
哪壶不开提哪壶,云岫恼得丢开她的手:“她二哥烦我,闹脾气呢。本来就不合适,浅川家是六七千石的旗本,我半山祖孙三代的知行凑凑起来也不比明卿她娘一人多,要不是她家主动结亲的,我家可不敢高攀,想都不敢想。”
融野只听说是明卿提的这个亲,拿“文武不在一个台面上”说事,好歹说服了母亲。可她那个矫情又刻薄的二哥怎幺肯纡尊降贵的呢?
“半山是御医世家,不拿多高的知行,行走幕府却没人敢不重视……将军大人肯首不就好了?”
“是啊,将军竟还肯首了。”云岫苦笑道,“她老人家也盼着武士能多学学医术,多写写字作作画,陶冶陶冶情操哩。”
将军是这幺个将军,有她的道理。
“那知还你是怎想的?”
“我?我无所谓。说真的,即便我不成婚,哪怕过继我哥和我嫂子的一个娃,半山家也续得下去。”
顿了顿,云岫又道:“但我想要祖母放心,她老了。”
“我明白。”融野缓缓点头。
“你变聪明了,融野。”
融野又抿唇摇头:“不,我还有很多不懂的。”
“没事,我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俊脸一垮,融野气鼓两腮,活似只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