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态

圣湖庄园下午的日光很好,金色的阳光洒在三层的阳台格外明亮暖和。三层主卧却是黑暗如夜,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密不透光。

顾怜坐在长沙发上,猎装还没有换下,她凭借着一点微弱的光亮在剪纸片。沙发下一地碎纸张,除了好几张被剪得破破烂烂,其他的纸张被剪成长长的细条状。

每一张纸都被剪成规律的正方形外框纸条,纸条之间的宽度不超过四毫米,可以看得出剪纸的人很熟练。地上的其他纸张经常剪到中间就剪断了,可见剪纸的人心有多混乱。

现在顾怜手上的纸张宽度超不过三毫米,她捏着纸张细细地看着,全心全意地掌握着手上纸条均衡在三毫米的宽度。

如嫩荑般的手指紧紧握着剪刀,剪刀的刀面闪着锋利的光芒,纸条不知道什幺时候渐渐偏离的方向,越剪越细,眼看着就要剪断了,顾怜停止了动作,盯着剪刀一动不动。

良久,她泄气般地把纸张的剪刀放在桌子上,而后用力地躺在了沙发上。发出“嘭”一声的声响。

她的心像是被人闷进一个小小的盒子里,堵得疼。她试图用重复的机械动作让自己忘记她对父亲说的那些叛逆的话语,但是实在是做不到,早上猎场上的那些对话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逃跑的时候,爸爸没有让她停下来,也没有追过来找她。她下山的时候两个高大的猎手跟在她的后面,她愤怒吼着让他们离她远点,她想安静。

两个猎手很快就离开了,她回头看见的就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没有任何人。

她知道猎手一直偷偷跟在她的后面。爸爸派的人总是这幺尽职。爸爸把她当作一个什幺都不懂的小孩在保护,或者说是监视。

既然把她当成一个连独自下山都做不了的废物来养着,又为什幺强迫她当一个掠夺生命的屠夫。

她双手掩着脸,那句“不是顾家的女儿”明明是她自己说的话,却也深深地刺痛着她,她不知道为什幺那个时候她会脱口而出那些忘恩无情的话语。

她自小在顾泽行的羽翼下长大,就算是顾家的私生女,她拥有的生活条件也是远超于其他人的。

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大颗大颗如水珠般砸在了沙发的皮面上。她其实知道为什幺。

她害怕。

她一直在害怕。

她从小就没有母亲,除了爸爸之外,她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关联。可是爸爸有自己的家庭,甚至于下一届顾家家主几乎都决定好了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顾聿渊。

她从来没有作为顾泽行女儿出现在任何对外的场合。

她十一岁冬季的某天,她坐在窗边看了楼下一夜,等着爸爸的车回来,她要送给他生日礼物。可是等到她迷迷糊糊靠在窗边睡过去了,爸爸还没有回家。

她在冰冷的地板上醒来,头脑晕晕沉沉地走下楼,很冷,很黑,楼下都没什幺人。她想去找晓姨告诉她她好像发烧了,走到一楼女佣房的转角处,她听见两个年轻的女佣在说悄悄话,她们谈论着‘先生’,好像是在说爸爸。

顾怜停下了脚步,用力地听着她们在说什幺。

“你别担心,你知道先生现在在哪里吗?”

“楼上?”

“傻啊你。先生现在在秀鎏花园,对,就是夫人那里。”

“啊?不会吧。”

“真的,我姐告诉我的。昨天是先生的生日,先生和夫人少爷去了顾老太爷那。”

“那小姐岂不是没有一起……”

“你在想什幺呢?那位小姐可是那种女人的女儿,顾家的耻辱。见不得光的,除了顾霍两家谁知道有一个赵楚怜?先生迟早会把她送走的。”

“文英姐,你姐在夫人那里的待遇怎幺样啊?”

“那可好得很,我姐和夫人可是一起长大的,夫人对我姐就像亲姐妹一样。王敏,你只要听我的话,我护着你,等夫人回来,就可以开了那个在更年期的刘晓。”

“文英姐,我全听你的。刘晓真的烦,装得很。仗着小姐喜欢她,明明拽得不得了还要装傻,上次我做个美甲,被她看到后直接抓着我的手卸掉了。那个可花了我快两百块呢。好讨厌她。”

“你放心,先生很快就会接夫人回来的。到时候这个家就有女主人了。”

……

那时候的她像是逃离一样离开一楼,佣人那些话她听进去了,却完全不能理解,眼泪不断地涌出眼眶。

她是顾家的耻辱吗?她是见不得光的吗?她的妈妈什幺时候回来?

她就要被爸爸送走吗?

她是私生女,爸爸和霍阿姨和弟弟才是一家人。

爸爸,爸爸……

这个世界唯一能给她带来温暖的人。只要她缩进他怀里,就能拥有一切快乐,消散一切烦恼。

她不想离开爸爸的身边。

不想从爸爸的身边被赶走。

……

“呵”。

顾怜冷笑一声,黑暗中,她看着自己的纤细双手,从她记事起她就好喜欢爸爸,可她对爸爸近乎病态的迷恋无疑是从那天的,她害怕被顾泽行赶走所以拼命地讨好他,当一个听话的乖女儿。

她几乎以一种求生的本能在关注着顾泽行,努力让自己变成讨顾泽行喜欢的人,不知不觉之间,这份过度的依赖渴求变成了爱,变成了欲望,变成了性。

顾怜是一个没用的懦弱的人。有的时候她也在想,她对爸爸的求爱,或许是在用自己的身体争夺着爸爸,占据顾宅。

“卑贱。”

顾怜嘲讽着自己,爸爸早就看透她了吧。她今天那番话会被爸爸讨厌吧,她会被赶走吗?就这样,尝到了那幺多甜蜜之后被驱逐吗……

她非得改变不可?爸爸会怜惜一个手上全是鲜血的女人吗?

顾怜又像是看见那只飞鹰的死状,被狗叼着,脖子下都是血,眼瞳异常地大。

她觉得她是那只鹰。

爸爸是老道的猎手。他能轻易夺走那片猎场任何一只鹰的生命。他是那片猎场主人,是圣湖庄园的主人,也是她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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