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子时,更深露重,惨白的弯月高悬于深黑天幕之上。
景可脚步轻悄,出了自己的房门,朝着洛华池的院落走去。
她路过的草丛,不时发出极其细微的“簌簌”声,人耳极难捕捉到,只是不时惊起树梢上暂落的飞鸟。
由于洛华池早有吩咐,这些暗卫并不会多管闲事。景可对他们也毫无所觉,一路通行。
站在那华美大门前,她不自觉想起自己昨夜进去后发生的事情,红着脸甩了甩脑袋,定下心神,才缓缓推开门。
纵使洛华池的恶劣性情声名在外,他的武功却是谁都不敢轻视的。自己能够学到一招半式,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啪”地凌厉一声,一根长鞭席来,刹那间就要狠狠抽到景可的脸上!
这一鞭下来,若是闪躲不及,轻则毁容,重则脑袋开花!
景可微微向左一动,避开那长鞭。按照常理,鞭子主人此时若再想改变方向,已是来不及;那鞭子却像是有自主神智一般,居然紧随着景可的动作,接着甩来!
长鞭的另一头,握着鞭子的女子缓缓一笑。
她这一招,不知已经替主上解决过多少次麻烦之人了。
然而下一秒,她就瞪大了眼睛。
景可反应极快,几乎就像是预料到那鞭子会紧随她而来,才立住片刻,立刻扭身,顺着那根长鞭冲过来,两人之间距离瞬间拉近。
持鞭女子脸色阴沉,她没带其他武器,若是近身作战,长鞭不是个好选择。
寻常人多半会顾忌攻击之人是否藏了其他阴招,但她还真没准备其他东西,毕竟主上叮嘱过自己,玩玩可以,别把人玩死了。
“啪”的又是一声巨响,那长鞭在地上重重一抽,卷着一地落叶尘土,极快地被她收了回去。
景可也放慢了速度,在她面前站定,两人不过五步之遥。
她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长鞭。
那长鞭黑色的外壳之下,隐隐透着血红的光泽,和她腰间的系带一个颜色。
“红……呃,红腰带人。”景可倒是先开口了,她的神色透出些令人不解的尴尬,却并没有乍见陌生人的窘迫,“洛大人呢?”
“你还真想让主上教你习武?”红棠开口便是嘲讽,“一个我就绰绰有余了。不过连我一招都接不住,只会东躲西藏的家伙。”
她嘴上这幺说着,心中却不平静。主上说这女子不过会点杂家三脚猫功夫,她方才确实没看出她有什幺习武底蕴,但是她躲开自己攻击的一套招式却是行云流水……
确实适合栽培。
“那、那便麻烦您多指教了。”景可不自然道。
“我叫红棠。”
“红棠姑姑……今天学什幺?”景可视线从她的长鞭上移开,在她身上看来看去,仿佛是想找出什幺武功秘籍。
红棠冷笑。
呵,这家伙倒还清楚自己的身份,对她的称呼用了后院那些药人用的。
“去那边角落,扎马步。”红棠不客气道,“再多看我一眼,把你眼睛剜了下酒。”
景可乖乖过去了。
红棠收了鞭,朝她一瞥。
马步扎得倒是标准,不像是自学的武功,不过身体底子也就这样,扎了没多久就开始腿抖了。
看她能撑多久场面。
红棠自顾自地去了偏院,照例检查了一番主上的情报。从他下午出府后,她一直没有接到消息,看来今夜他应该是在议事。
“……能得您配合,实属荣幸啊。”
“过奖。”
洛华池微微一笑,烛光摇曳,他看着面前中年男子脸上愈发深重的沟壑,补充道:“得您帮助,是我的荣幸才对。”
他的脸在那莫测而变幻着的微光之上,大半笼罩在黑暗之中,略带邪异的精致五官渐渐浮现出美人蛇的影子。
在他这般诡谲的眼神下,他对面之人愈发显出不安来:“辽东王,……”
“不用担心。”洛华池的笑容越来越真挚,“事成之后,慕容家该有的荣华富贵,我会一分不剩地给您。”
慕容永的眼神动摇片刻,终于狠下决心:“好!这盟,我结!”
“啪”、“啪”的掌声,在这小小地下暗室响彻。
洛华池抚掌,笑得开颜。
他平日也笑,那笑中却蕴含许多情绪,远不如此时快意。
对面的男人看着他不解高涨的情绪,紧张发问:“那幺,接下来……”
洛华池掌心一翻,一颗药丸赫然躺在他手心。
“先把解药吃了。”他狭长眼角微微上挑,“把这蜡烛里的毒给解了……”
慕容永如坠冰窟,后背直发冷汗,早就听说洛华池用毒一绝,他此番前来早已做好准备,害怕议事不成被毒杀。没想到洛华池竟如此狠辣,直接把毒下在蜡烛之中……一旦蜡烛燃尽,恐怕等他下葬,都无人会去怀疑那烛泪。
他犹豫着吃下解药,却看见洛华池一动不动:“王爷不服用解药?”
“这点小毒,还伤不了我。”洛华池淡淡一笑。
慕容永也听说过他百毒不侵,没想到此言非虚,讪讪一笑。
天底下居然还真有这般好体质,真是令人羡艳。
眼看着慕容永吞下解药,洛华池又一翻手,另一枚药丸静静躺在他手心。
“……辽东王这是何意?”慕容永不解道,后背冷汗更甚。
“解药。”洛华池眼中光华流转,将一个小纸包推过去,“提前服了。再过两日,慕容府宴会,把它放在你备好的金貔貅腹中,送上去。”
慕容永一惊,他居然连自己打算送什幺贺礼都知道!
他擦擦额角的汗:“那这毒……”
“无色无味,长久和它共处一府才会慢慢生效。”洛华池见他胆怯,心下微嘲,“不过是怕你多虑,才给你一颗解药。”
“哈哈,好、好。”慕容永小心翼翼接过纸包,“那,两天后的宴会,王爷你有什幺打算?”
洛华池已经起身,懒懒道:“没什幺打算。许久未踏足慕容府,只是想去宴会看看里面如今是个什幺光景。”
他还不至于那般急躁,重活一世,不可打草惊蛇。
慕容永跟着他出了暗室,很快被暗卫蒙上双眼,送回了自己府上。
洛华池遥遥看他远去,又回首望着慕容府的方向。
若真让这等人坐上慕容府的主位……那还真是荒唐可笑。
脑中回想起慕容永之前向自己倾诉之事,他冷笑一声。
慕容府的人,还真是对这小叔放纵到极致,好吃好喝供着,最后养了条不知足的白眼狼出来。
所以,这府上的人,拎不清。
已近凌晨,四更之时,是夜最沉之时。
洛华池回了院落,正准备回屋休息,远处角落里的人影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景可还在那里,稳稳地扎着马步。她似乎是困了,头一点一点的,都没发现慢慢接近的洛华池。
他觉得有意思,走近了,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景可?”
景可瞬间清醒,睁大眼:“洛大人!”
“基本功练得不错。”洛华池轻笑,随意道,“你起来吧。”
景可早就腰酸腿麻,试着挪了一下左腿,直接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洛华池直接大笑出声。
他上辈子也喜欢戏弄景可,一开始她还会脸红,被欺负多了,就只剩隐忍。再后来,她陪伴在慕容叙身边,见他一次便拔剑一次,两个人打得难舍难分,更别说戏弄她。
景可咬着唇,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外挪。
洛华池笑够了,俯身抱起她,进了自己卧房。
房内熏香幽幽,气味却不似上次那般甜腻。景可挣扎着想要下来,洛华池把她放在一旁罗汉床上,手轻搭在她侧腰。
一股暖流从他触碰的地方四散开来,景可僵硬酸痛的腰腿渐渐恢复了知觉,她揉按着自己的大腿,垂眼看着洛华池的头顶,目光深深。
景可的状况比洛华池想象的还要差,也不知她是如何用那个姿势硬撑下来的。等到他的内力已经完全在她伤痛处游走一圈,他才撤了手。再擡头,只见景可上半身依着扶手,双眼紧闭,气息均匀。
居然累得在他卧房中睡着了。
洛华池略一动指,红棠就立马现身。她早在主上回院之时,就密切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看到了仍在扎马步的景可。
纵使心下不愿承认,她也不得不感叹这女子的确有毅力。
“把她送回去。”洛华池吩咐道,忽然又问,“你今日教她习武,可曾察觉什幺异常?”
“她……反应很快,有天赋,也有毅力。”红棠不想说自己先前出招被破,不情不愿道。
洛华池勾了勾唇角。
他大概能猜到,景可肯定被红棠刁难过,但红棠没在她身上讨到好。
他看着红棠扛着景可离开的背影,眼神渐渐悠远。
他还记得上一世,景可习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