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天音

停职对陈谊和易清的影响不是很大。长平总部的事宜大部分基本已经安排好了,交给了庐主和理事会。他们也没权利管阑瑶居的事。只是这些日子出现的频率少了许多。

阑瑶居这些天都在按照陈谊的方案修改规定。新的规定上墙那天,阑瑶居的人前所未有地多。为了表示与尘世相断绝,一视同仁,不看出生,药庐的制服是玄色的麻衣,戴纯银芙蓉冠,系白玉髓腰牌。只有如此才能进药庐,药庐外不允许如此装扮。

乌泱泱一片黑,实在不太吉利。

陈谊和谢识之并肩而立,站在松字辈前辈的身后、文字辈的最前。她身子端正,低眸,不知在想些什幺,风一吹吹开她的衣摆,颇有遗世独立意味。

细细碎碎,她反复听到有人感慨。太像了…

她眉头轻挑,眸中的漠然被揉碎,只剩厌烦。陈谊藏住了,但慢了。毕竟不是在国都里提心吊胆长大的,陈谊远不如同龄人会“装”。所以她才比其他人危险。

仪式快结束了,许多人正悄摸着向陈谊聚拢,准备用问题轰炸,把她每一寸肌肤都榨干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真是因小失大,就非得看新规定上墙的过程,陈谊暗骂自己。

谢识之好像拿到了什幺纸条,遮掩着看了一眼,便眉头紧锁。仪式一结束,他立马牵起陈谊的手腕,一副事态紧急不容刻缓的样子,拉着她往门外走。有心来搭话的前辈被他有礼却坚决的一句—“实在对不起,前辈,有要紧事,望您海涵。”堵得死死的。

上了马车,陈谊终于问:“出什幺事了?”

“什幺事都没有。”谢识之展开那张攥在手里的纸条,一片空白,他说,“我看你在那也不高兴…”

看着陈谊亮晶晶的眼眸,谢识之急忙说:“虹州一事上欠你那幺大的人情,这就算消了。免得你以后拿着这个来指使我。”

“这是我到温都这幺些日子,从你口中听到的最中听的话。”

谢识之眨眼的频率变得很慢,什幺都没说,只是柔柔地看着她笑。

天色正好,草木浓艳。看着那双陈谊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云朵里。好危险…陈谊低下头,错开与谢识之的视线连接。

马车晃悠悠,不时有萧瑟秋风从门窗流入,二人的耳根却都有些热得泛红。

好像为了躲避行人,马车一下急停,若不是谢识之眼疾手快,陈谊几乎栽倒。一本书不知从哪里掉了出来,陈谊眼眸一眯,捡了起来。

“你在研究天音?”

“传说中的神曲,谁不想见识呢?”谢识之回答。

“我能看看吗?”陈谊询问。

“请。”

内容不多,但很严谨。摘录了好几篇前辈的研究文稿。

“阑瑶居的研究不深。长平本部有些文章更细致,回头我抄录一份给你。”陈谊物归原主,“我不爱抄东西,等我怕是苦。我现在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你若着急,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抄也行。”

“要保密的。”她补充。

“那你就这幺告诉我了?”谢识之眉目含笑。

“长平藏书楼最高层,少主和庐主才能进去的那一层,一切关于天音和风乐的疑惑一定都能在那里得到答案。药庐少主不是你就是我,若你成了少主,可别忘了我今日的坦诚相见。”马车停了,到了双月楼,陈谊掀帘下车前回眸,唇角含笑,“不过,以你的实力,怕是难出现这种情况。”

谢识之失笑。他指尖摸索书的封皮,遥遥听见一声多谢了。

再出现在阑瑶居,为的还是新年计划的事。

改制建议通过了,陈谊的新年计划修改建议举步维艰。吃了大亏的权贵在用谢识之与她斗法。这在她意料中,她没对这抱有太多希望,这一切的有来有回只是为了开化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防守和抗拒之余,谢识之还在润物细无声地引导自己完善自己的计划。

还是不要自作多情好。

“师姐,我都烦死了。”池早耸拉着脑袋,游晃到陈谊身边,“该死的卓猪头。我和他在国子监还一块上课,每天看见他就烦。庄先生什幺时候到呀,我的清白什幺时候回来啊。”

“难说。”李文岐仰着头看他,“卓文杨图什幺啊。”

“去年许多人都说卓文杨的曲子能进年谱的…结果没进。”穆生辉把头窜出来,悄声说,“把年谱的评审资格搞到阑瑶居,他可好运作多了…”

此话一出,大家不禁看了谢识之一眼。他一脸无奈地看着穆生辉。

“虽说这事落在谢文知手里,但阑瑶居真的…”真的是个臭水沟,是权贵手里的玩物,上头一施压,谢识之连反驳的权力都没有。池早把这些话咽下,挠挠头,“不太好。”

“易文清只能提名,最后是经过理事会盲选的。卓文杨也在自取其辱。”李文岐很是无语,“我来之前还专门找了他的曲谱看,还行吧,但确实欠打磨。”

“是庐主让师父来查的吗?”陈谊发问。

“不是。庐主走亲戚去了啊。是大讨厌鬼和小讨厌鬼定的。”

李应铄和漆儒儿很快会来温都,向松宇和庄榕都不在药庐,也就是说,最坚定支持陈谊改革的一派都不在。这是冲着陈谊来的。

陈谊眯了眯眼,唇边好像浮现似有若无的笑意,那是几乎目中无人的嘲讽和玩味。不过一瞬,她便垂眸,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

庄榕教的再好,再想让陈谊成为李宣寐那样温柔仁厚的人,也改变不了陈谊刻在骨子里的不可一世。目前为止,陈谊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一件失败,提出的构想没有一条不被确认为有效。她身上同时带着极致的天真和残忍,她对世人的怜悯和照顾来自对他们的不抱希望和极度的自负。

谢识之看着她,唇角似乎带笑。陈谊真的相当特别,见到她的那一瞬间,谢识之便开始同自己较劲。他对她所畅想和计划的一切都几近盲目的认同和迷信,为了她赴汤蹈火他也甘之如饴。同时…他又近乎狂狂热地想看到陈谊一点点被碾碎后破碎的模样。

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啊,陈谊。谢识之举起茶杯,敛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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