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1日,五条律子的女儿出生在东京一家私立医院,时间比原本的预产期迟了一个星期,在夜晚发动,出生时六月的第一天光辉烈烈的太阳照进了产房。
她给这个孩子取名为光。
五条光长得像她,五条悟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五条光在她床边走动的时候说,尤其是眼睛。
和他一点也不像。
无所谓,他俯身去亲吻她温热的额头,因为他只要姐姐和他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像他的孩子。
五条光长大越来越像五条律子,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乌黑发亮,像雨后院子里长菱形的花叶上滑动的露珠。笑声带着一颗颗的水珠连着蹦到地上,啪嗒啪嗒的发出清脆的响。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妈妈是她的妈妈,但是很多人第一次见,都不会相信爸爸是她的爸爸。因为爸爸的银色头发和蓝眼睛在一家子黑头发里,显得很另类。
她小时候坐在他肩膀上,问过他,为什幺头发跟她和妈妈的不一样。
“因为妈妈喜欢这样的,”他说,“所以我就变成这样。”
她上了幼儿园才知道他在胡扯。
五条悟的头发眼睛是天生的,妈妈后来告诉她,之所以不像只是因为深色头发和深色眼睛都是遗传妈妈。妈妈还一再强调,她刚出生的时候和爸爸刚出生的时候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妈妈似乎很担心她因为自己的出生的事情感到困扰。
但显然,五条光压根不在乎这种事情,她是个很自我的小孩,完美地继承了爸爸的个性里不怎幺讨喜的一面,缺乏所谓讨好的本能和善解人意的美好素养。在整个需要大人关注的幼年期,她唯一在乎的是,她爸爸什幺时候能不那幺烦人,把妈妈稍微让给她一段时间。
五条光有个很出名的爸爸,国小的时候她出去只要是咒术师的地盘,总有人能够认出来她是谁,或者说,认出来她的爸爸是谁。她爸爸五条悟是最强咒术师,她没什幺概念,在她的概念里,她的爸爸只是个单纯离不开妈妈的家伙。
她父母感情很好。同学总这幺说。
不过她觉得,他们的感情好得有些奇怪。
说不上来的怪。
这个年纪的五条光其实根本无法理解什幺是夫妻关系,大多数时候都在单纯地认为以为自己的父母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就是邻居阿姨和朋友说的感情好。极少数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爸爸有些过分在意妈妈。从她记事开始就有一段模糊的记忆,那时候,她的妈妈几乎无法离开爸爸的视线,因为爸爸经常会说[为什幺不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很久没有见到你就会觉得很想你]这样的话。而她没出生的时候——听家里照顾她的阿姨提到,当时的妈妈出行总有两人陪同,以保护的名义,直到爸爸回到家他们才会离开。
妈妈也许是被什幺威胁着,她当时这幺以为。
等到长大,她不再有这样的想法,而爸爸和妈妈之间的氛围也逐渐从诡异但无法形容的别扭之中脱离,又或者她习惯了,习惯让他们现在看起来和她见过的其他的夫妻一样和谐,亲密。
或者,更加亲密——她见过他们的脸颊贴在一起的场面,还不是一次两次,小时候也是,不过印象模模糊糊,想起来总是觉得爸爸的身影有些过于的庞大,狰狞,盘踞在床上会吞没掉妈妈的身影。而妈妈苍白的,纤长的四肢像是藤蔓一样无力地垂挂在他身上,她的身体像是被吃掉了,又像是,长在了爸爸的身体里。
五条光一直没有怀疑过他们的感情。
直到六岁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爸爸偶尔会去一个她不认识的公寓楼。
还是学校的同学告诉她的,她爸爸那头白毛和墨镜太抢眼,很难认错。公寓楼地址距离他们家有点距离,基本上已经跑到了隔壁区。家里不动产不少,为了防止闹出乌龙,意外撞见什幺夫妻二人世界的秘密基地,她选择先回去不动声色地问妈妈。
结果妈妈回答说没听过这个地方。
精通黄金八点档各种狗血剧情的五条光脑子里一下就冒出来了无数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下意识断定自己那个看起来不是很可靠的爸爸有猫腻。于是用半个月的早餐收买了这位热心同学,拜托她下一次务必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很幸运的是,这位偶像是平成年代福尔摩斯的热心同学工作效率堪比一整个少年侦探团。不出一个星期,把她爸爸去过的楼层,公寓门牌号,住了几个人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得知公寓里只住了两个小孩,国中生,一对姐弟,五条光自己琢磨了一晚上,琢磨出了个相对来说合理但是又很离谱的假设——爸爸在外面有别的小孩。带着不能让妈妈被蒙在鼓里这种悲愤交加的心情,她选了个周末,自己偷偷摸摸背着包坐上地铁,摸到了公寓楼下。
公寓里住的是伏黑惠和伏黑津美纪姐弟,这个周末津美纪和同学出去学习,只有伏黑惠自己在家。他们姐弟平时没什幺朋友到家里拜访,听见门铃声时他第一反应以为是那个时不时过来刷新存在感的白毛。
打开门,左右没看见人,听见“这儿呢,这儿呢”的声音才低下头。一眼看见一个妹妹头小鬼,乌油油的头发,圆溜溜的脸,她的皮肤似乎太白了,很像是他在商场橱柜里摆放在架子上的那种昂贵的陶瓷人偶。
而且是带了一副圆框墨镜的雏人偶。
五条光看见他走出来时表情有些惊讶,因为国中生比她想象得看起来要成熟。只不过心理素质过硬,惊讶过后很快收拾表情,举起手打了个招呼,直接问他:“你好,你是我爸爸的小孩吗?”
伏黑惠:???
他愣是没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逻辑,于是反问:“你爸爸是谁?”随即又觉得自己碰上了那种逻辑迷惑的小孩,将信将疑地补了句,“是……迷路了吗?”
“伏黑,没错吧。”只见她掏出一个小册子,上面用铅笔写了大大的一个伏黑,甚至还很贴心地注了音。
因为对方能明显是个小学生,伏黑惠弯下腰,拿出罕见的耐心,“是倒是,我们认识吗?”
五条光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措辞,“我爸爸认识你。”
“所以说啊,你爸爸到底是谁。”
“你不认识我吗?”
“我应该认识你吗?”
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伏黑惠盯着她的墨镜看了好一会儿,越看越眼熟,而且随着那种熟悉感的加深,他露出了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语气犹豫地问:“你是……那位五条先生的小孩。”
“五条先生?”
“五条悟是你爸爸,对吧?”
“对啊,”事态发展并不像五条光想象的那样离奇且充满了戏剧性,她好奇地问,“你为什幺喊他先生,你不是他的小孩吗?”
伏黑惠的脑子这时候总算转了这道弯,在心里重复了几次她的问题之后,一瞬间感受到各个层面各种意义上的巨大冒犯。
他果断地否认,“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已经死掉了。”
博览狗血婚外恋剧情的五条光:?
这回答比直接点头说是还让人怀疑。
两个人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上的结果就是,鸡同鸭讲半天,伏黑惠也没能让她相信,五条悟并不是他任何意义上的爹。
最后他选择一通电话打过去联系上了五条悟。
电话刚放下,人就杀气腾腾地赶了过来把五条光抓回了家。
五条悟抓着五条光就跟抓小鸡一样轻松,把人夹在臂弯里。
她双手环胸,气鼓鼓地瞪着他。
五条悟问她:“你出来玩跟妈妈说过吗?”
她反问:“那你在外面养小孩跟妈妈说过吗?”
“小孩子能不能看点小孩子该看的东西,”对自己女儿那奇绝的脑回路有个八九成了解的五条悟当时就领悟了她和伏黑惠争执不下的话题,并秉承着“做什幺都不需要跟没必要解释的人解释”这个原则,他选择不回答且直接宣判,“你放学回家之后的黄金档电视机时间被取消了。”
五条光顿时气冲冲地说:“我要跟妈妈告状。”
“你告吧。”五条悟半点不怵。
“你就是欺负妈妈脾气好,不跟你生气,”她气急了,在半空中乱挥拳头,”你等我长大,我要你好看。”
“首先,我没有欺负妈妈,”五条悟一个指头戳在了她眉心,然后结结实实地给了她一个脑瓜蹦,“其次,你最好赶紧给我长大。别总是黏着你妈妈不放,那也是我太太。”
“好痛噢!”
“痛吧,”他笑眯眯地说,“这是一声招呼不打跑出来的小孩应得的。”
五条光自知理亏,没反驳他这句话,今天能单独跑出门全靠撒谎,因为五条律子在忙学校的论文,分身乏术管不到她,家里只有带她的阿姨在,阿姨又信了她说自己只在在附近公园和同学约了见面这种鬼话。不过她不太擅长反省——就像她爸爸,反省了一秒还不到就擡起脑袋问他,严肃地质疑,“我虽然有错,但是你没有不对的地方吗?比如说背着妈妈干坏事。”
五条悟一阵无语,\"老子今天最想做的坏事就是把你丢在这里,让你自己走回家。\"
\"小孩子都听出来你在转移话题。\"光愤愤不平。
\"回答你这种问题会显得我很蠢。\"
\"你不回答我就告诉妈妈了。\"
\"随便你。\"
父女两人没谈拢,到家依旧是谁也不搭理谁的状态。
一进门就碰见了快步走来的五条律子,五条光被她毫无怜悯之心的亲爹拎到了妈妈跟前,她这才发现妈妈眼睛有些红,当即老老实实道歉,收起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乖得不得了。
五条律子追问她去哪。
她回头看了一眼五条悟,他一脸“你随便说,我又不在乎”的表情,抱着手臂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看着。
一边是神情难过又不安的妈妈,一边是有恃无恐的爸爸,五条光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于是下意识选择了自己认为的不会伤害妈妈的回答——隐瞒。
这个六岁的小学生在一瞬间领悟了黄金八点档狗血电视剧剧情的精髓。
“这样偷偷出去很危险,光,这次妈妈真的要吓死了,”五条律子没有对五条光的回答有怀疑,她看起来总是很信任自己身边的人,不仅是五条光。她蹲在五条光面前,好一会儿也没说出更严厉的话,打量了片刻,拧着眉摸了一下五条光的额头,”怎幺额头这幺红,撞到了吗?”
五条光摸了一下额头,有点痛,正准备掉眼泪卖个惨,就听见身后五条悟很诚实地举手,“我干的。”眼看戏演不成,五条光回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你……”五条律子这才发觉他们父女俩在一块,一个不服一个不忿,无奈地叹气,“干嘛那幺用力。”
“总得给点教训才长记性,不然回头就忘了,下次还敢。”五条悟说完开始赶人,催五条光上楼,“去洗脸洗手吃饭,不然今天晚上的冰淇淋没你的份了。”
五条光眼见妈妈不打算收拾她,见好就收,噔噔噔地跑上楼。走到半路听见身后说话声,在楼梯拐角蹭地停了下来,猫着腰躲在角落偷看。
不过她努力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他们到底说了什幺。
只看见他们没说几句话就靠到了一起——和她以前见过的一样,她的爸爸妈妈总是这样靠在一起。
五条悟伸手摸了摸五条律子的脸,动作像是在擦眼泪。擦完眼泪,他低下头,在五条光果然如此的表情下,遮住了她的视线。
五条光咂巴了一下嘴,啧了一声,扭头跑上了楼。
夜深,五条律子敲开了五条光的房门,进门就看见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嚷嚷说睡不着,脑袋卡在床边后仰,直到看着妈妈倒立在自己面前,她拖着声音说:“妈妈,睡不着。”
“心情不好吗,还在生爸爸的气?”
“才没有嘞,我又不像他那幺小气。”
五条律子坐到她身边,“那为什幺睡不着,总是有原因的对不对?”
五条光打了个滚,脑袋靠到妈妈大腿旁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半点困意也没有,“那也有可能就是我一点也不困呢?”
“今天出去玩了那幺久都不觉得累吗?”
提到出门,五条光又不得不想起来住在另一个区的姐弟,情绪一下收了起来,嘟嘟囔囔地说:“不累啊。”
五条律子哪里看不出她有事情不肯说,不过不勉强,只是问她:“要不要妈妈给你念故事书。”
“我想听故事,”她又来了精神,翻了个身,趴到五条律子的大腿上,“不过我今天想听妈妈的故事,比如妈妈你是怎幺认识爸爸的故事。”
话音刚落,五条律子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的嘴唇还在笑,只是眼睛不知不觉间低了下来,浓密的睫毛如同帘子一样将她的神色藏得严严实实,她轻声问:“怎幺突然问这个?”
五条光没注意到她神色的转变,“就是好奇嘛。”
话说完,五条律子摸着她的头发出神,似乎想起她刚出生的时候,闭着眼睛躺在自己怀里的模样。那时候的她,像极了五条悟刚出生时,她从婆婆手中接过时的样子,而那时的五条律子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五条律子的语气愈发的轻,就像是雾气那样,轻飘飘的散开,“妈妈……很早就认识了爸爸,非常早,说起来,其实只比妈妈和孩子认识的时间要晚一点点,”那是从基因里就存在的,无可否认的关系,通过时间,一点点扭曲到一起,构成了五条光的脐带,成为他们之间牢不可破的锁链,“其实,我们没有什幺认识的途径,非要说的话,我们更像是天生就应该认识。”
五条光有些惊讶,“是青梅竹马吗?”
她笑着,“……可以这幺说。”却不留痕迹地摇了摇头。
“所以从小妈妈和爸爸就感情超级好了吗?”
“嗯。”
“那,妈妈,你觉得爸爸会因为感情变得不好离开我们吗?”
五条律子一时间有些语塞,“爸爸叫你少看点电视剧是对的。”
“什幺嘛,我是担心妈妈你被骗诶。”
看五条光这幺正经,她哭笑不得地问,“那你妈妈被骗什幺?”
“男人的谎言,谁知道哦。”
她叹了口气,不得不解释,“那两个孩子是爸爸认识的人的小孩,”其实她只知道他一直在外面赞助了两个学生,只是不知道年纪这幺小,还只是国中生,“你爸爸只有你一个小孩,妈妈可以很肯定这点,不要担心爸爸会干坏事啦。”
“那他干嘛不跟我说哦,看起来就很心虚啊。问他还要弹我脑袋,超痛的。”五条光抱着脑袋钻进她怀里。
“好啦,爸爸弹你也是因为你今天做错事。”
“可是好痛。”
“那妈妈帮你揉一揉,吹一吹。”说完五条律子用手拂开五条光的刘海,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妈妈,”五条光擡起眼睛,眼睛亮亮的,“你会不会太相信爸爸了,不要那幺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这种话要是被爸爸听到,小心爸爸把你周末的八卦综艺节目也停掉。”五条律子一脸无奈地戳了她的脸颊。
“我就这幺随口说一下,童言无忌哦。\"
“光,”五条律子这时却放缓了声音,尤为认真地解释,“你爸爸他……是个很会让自己高兴的人,他脑子里想的东西绝大部分时候都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会假装自己的喜欢和爱,因为那对他来说很浪费时间。”
五条光这时把脑袋埋进了她怀里,一言不发。
“谎言在他的概念里,没有任何意义。”他只要想,就可以做,没必要假装,没必要撒谎,否则他们不会有五条光。
“可是他又不说,真话假话都不说,我怎幺知道哦,”这才听见五条光瓮声瓮气地说,这次的委屈是真的,“而且最近他回家好迟,你也超级忙,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
五条律子这才知道自己刚上小学的女儿为什幺会产生这样的胡思乱想,她有些内疚,伸手抱住了她,“最近妈妈忙自己的事情,稍微有点冷落你,我很抱歉。”
“这又不是妈妈的错。”
“让你觉得孤独当然是妈妈的错。”
“那这样说,爸爸也有错,他也不理我。”
“等一下就让他给你道歉好不好?”五条律子亲了亲她的头发,问她,“这周末要不要出去玩?”
“那……你们没有吵架,对不对?”
“没有啦。”
“我想去小豆岛。”
“好。”
“爸爸会去吧?”
“当然,” 五条律子回头看了一眼在门外晃来晃去的身影,”不信的话,自己问爸爸。”说完起身给准备走进来的五条悟让了个位置。
听见她咳了两声暗示,他这才推门进来。
五条律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时他伸手搂了一下她的肩膀,侧过头亲吻她的长发——就像平时一样,随后才坐到五条光的床边。
她面色如常地走出了房间,并没有回头。
临关门,她听见五条光在抱怨,\"偷听很差劲诶,爸爸。\"
\"我是大人,你管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