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晚上,林郁斐从郁志阳卧室出来,鬼鬼祟祟踮着脚往外溜。
门面的棚顶大灯因晚风摆动,落在地面的弧光如水浪。郁志阳耷拉着眼皮,站在烧烤架前翻一串鱿鱼,没留意他亲爱的表妹做了什幺。
萎靡不振是他的常态。郁志阳应届身份进入大厂,三个月后极速被优化,那时才知道应届生是企业免税的工具人。
总之他像个嗦干净的芒果核,被社会无情抛弃了。
他想躺平充当家里烧烤摊的帮手,被郁青松一棒子锤上楼,命令他做点正经事。
考公、考编、考研,无论如何不能烤羊肉串。
郁志阳断断续续坚持,又失败了几年,如今还是站在楼下烟熏火燎,偶尔夜不归宿。
这是林郁斐此行的目的,以同龄人的同理心,开导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顺便弄清楚他夜不归宿的落脚点。
“得了吧,你个二十三岁的小屁孩,毕业一年顺风顺水,你哪有共情能力。”
林郁斐只能用最不道德的方法。
她借口帮郁志阳内推岗位,拿到他的手机,期间郁志阳被舅舅叫出去帮忙,林郁斐得以从容地装上定位软件,并将其隐藏。
手机上的红点在舅舅家停了一天,第二天傍晚开始缓缓向外移动。
林郁斐兴奋地蹦起来,套上外套追出门,信任地朝红点移动,没想过这枚红点会将她带去哪儿。
等她抵达黑乎乎的巷口,红点早已静止不动。林郁斐站在唯一的路灯下,这条水泥小道往前仿佛没有尽头,地面一点儿淡淡的橘光消失后,浓稠的黑占领全部空间。
林郁斐试探着往前走,时不时回头看巷口的灯,光亮越来越远地抛在身后。
她的眼睛在黑暗里逡巡,看清左手边是片废弃工地,扯断的警戒线像被风吹垮的蜘蛛网,发出簌簌的响动。
好在还有吵闹的声音传来,这是她继续前行的勇气。
这条小巷在一家夜场的背面,重低音鼓点嗡嗡作响,林郁斐认为这是闹市的证明。
因此她继续往里,直到她和郁志阳的定位重合。
前后皆暗的地方,左边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开阔工地,右边是一排密不透风的水泥墙。
林郁斐楞住了,在人类肉眼可见的范围里,没有郁志阳的影子。
她打算折返,怀疑定位软件精度颇有偏差,郁志阳此时可能在夜场买醉,这无疑是坏消息里的好消息——借酒消愁在年轻人眼里不算陋习。
寂静的巷道忽然传来撞击声,平整而连续的墙面乍然出现一道裂缝,像凭空浮现一道门。
林郁斐眼睁睁看见那道门开了,借着里面亮堂的光,她看清那是一扇普通的深褐色木门,往里是歪倒的雕花镂空木屏风,露出一张低矮的茶桌,一只手正在缓慢地斟茶。
两分钟前,孟时景把滚烫的茶泼出去,水落在对方身上像一巴掌,那人颤抖着跪坐下去,脸上混着汗水和茶水,乱成一团的脑袋滑稽地冒着热气。
“你……”孟时景习惯带着笑,辨不出喜怒,笑意越浓眼里越狠厉。
他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于是停了片刻,“是你主动的,还是孟平乐拉拢你?”
他刚问完,就觉得答案不重要了。
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年轻人,试图偷一家夜店的账本出去,他的手机最后联系人是孟平乐。
距离父亲故去仅三天,孟时景提不起大动干戈的性质,他挑挑拣拣拾起一把没开刃的砍刀,磕在梨花木茶桌上。
门口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混着女孩才有的轻声低呼。
孟时景擡头一看,由暗转明的分界线处,林郁斐惊恐的脸被吊灯照亮,眼睛就像水晶吊灯里其中两颗,怔愣着与他四目相接。
花花公子孟时景,新兴科技创业者孟时景,变成拿着砍刀的黑恶势力孟时景。
短短三秒钟,林郁斐被人卸货般,就这幺跌倒在他脚边。
像尊被推倒的艺术玩偶,那种常年乖乖立在展示柜里,任人摆弄关节和表情的漂亮玩偶。
或者是一只白色的野兔,因着她双眼微红,粗重地喘息着,更像受了伤的野兔。
她不属于这里。
林郁斐已经方寸大乱,想将跌倒的自己支撑起来,于是随意地一撑。
那只手按住了孟时景的皮鞋,施加的重量不值一提,只是体温烫得不可思议,竟然穿过皮革熨着他的脚踝。
孟时景身子一顿,透过脚踝骨一小处滚烫,体内竟然升起诡异的酥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