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尚杰魂不守舍地回到翰林院,对着成山的文书一整天,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之前那幺多言官上疏斥责昭仁帝沉迷女色,他原本不信,皇帝贤德圣明,哪里好色了,今日看清了皇后……
沉迷女色也怪不得皇上。
只是有妻如此,皇上还要扩充后宫,为了在朝中扶植势力,宠幸他人,小皇后未免太可怜了。
他越想越觉意难平,难怪首辅对天子不满,像她那样的人,非俗世所能有,怎能圈禁后宫,逼着她与旁人共事一夫争斗邀宠呢?
既娶了她,就不该负她。
正派人也有私心,宋尚杰往皇帝那儿跑得愈发勤快,十几次里总有一两回能偶遇皇后,皇帝并不介意皇后见外臣,小皇后也风趣大方,不摆架子,说话俏皮可爱。
“子嶦与朕对答沉稳从容,怎幺皇后问你话,你就面红耳赤磕磕巴巴?都不敢擡头。”
“皇上息怒,家慈早逝,臣是独子,家中并无女眷,微臣……微臣……没怎幺与女子说过话,故此……故此……”
宋尚杰还是低着头,也不敢说实话,只能老老实实跪下。
“御前失仪,令圣躬不豫,罪无可辩,乞陛下责罚。”
龚纾见这位年轻榜眼被恪桓随口揶揄,脸红到脖子根,说话卡壳,臊得和大姑娘似的,忍不住掩口娇笑。
“这回可不是本宫问话,宋大人对着皇上照样面红耳赤磕磕巴巴不敢擡头,皇上可满意了?宋大人实在脸嫩怕羞,早日娶个娘子回家,习惯习惯不就好了。要不然,下次本宫穿男装假扮男子试试?”
“微臣不敢,娘娘说笑了。”
他跪在地上,死活就是不擡头看她,像个礼法规矩大过天的老古板,恪桓也毫无办法,摇头苦笑,不再捉弄这个怕羞的小翰林。
除此以外,宋尚杰哪儿哪儿都很得帝后喜欢,写得一手好字,博古通今,文采斐然,最重要的是,他始终没有依附如日中天的首辅,在天子跟前,说话克制而公允,从不攻击任何人。
龚肃羽对宋尚杰亦有所耳闻,只是官太小,没背景,又全无锋芒,他半点不将此人放在心上,集中精力减除皇帝仅剩的残羽。
和生母一起被关在牢里的小婴儿染疾不治,在母亲怀里咽了气,程椋的小妾哭了一夜,次日被人发现用发簪插喉自裁于狱中。
拒不认罪的程椋突然松口,认下所有罪状,只求一死。
昭仁帝接到奏报勃然大怒,扬手将奏疏砸到刑部侍郎柳宾元的脸上。
“你们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办案不求真,只想弄权,罗织构陷深文周纳,为了逼程椋认罪,连一个小小婴孩也不放过,还敢舔着脸来邀功!!”
柳宾元不敢杠皇帝,瑟瑟发抖长跪不起。
龚肃羽闻讯,竟让人将死去的程椋妾室母子擡至干清宫外,他亲自抱着襁褓中的死婴入殿,把小婴儿的尸体放在皇帝面前。
那孩子双目紧闭,面容枯槁,身体干瘪瘦小,皮肤裹着死气沉沉的灰败,阴森可怖。
恪桓大惊之下,人从椅子上弹起,接连后退,不可置信地瞪视荒谬绝伦胆大包天的龚肃羽。
他傲然回视天子,背负双手,不可一世。
“皇上信不过我等朝臣,那便请您信得过的人来验尸。此子疳积积滞,胃纳减退,阴竭阳脱,在狱中猝然而亡,并非什幺疑难杂症,一验即知真假。程椋之罪证据确凿,若不是圣上有意包庇,对刑部断案横加干涉,何须拖延至此?这小儿又哪里用得着吃那幺多苦头,无辜困死牢中?究竟是谁是非不分,枉法弄权?”
“你——放肆!咳咳……咳咳咳……”
昭仁帝捂住腹部,面露痛苦,狂咳不止。
内侍们连忙上前搀扶皇帝,见皇帝嘴角渗血,吓得赶紧派人去请御医和皇后。
某人跋扈过头,又闯了祸,不欲与女儿照面,带上炮灰柳侍郎,招呼也不打一个,留下两具尸体,大摇大摆离宫而去。
皇帝被首辅气得旧病复发,烂摊子丢给龚纾,她赶来时,看到丈夫桌上躺着一具婴孩尸体,顿时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差点当场昏倒。
好不容易才怀上龙子,这也太不吉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