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不被赋予期望所降生的孩子,伊柳从小到大在亲戚们口中听过最多的话便是──
“女儿多好啊,女儿乖巧又懂事,不像我家儿子天天闹。”
和二姐闹别扭时,父亲总是教训她:“妳要知道,妳二姐如果是个男孩,我跟妳妈就不会生妳了。”
收纳箱内放了好几本相册,一页页全是姐姐们幼年时期的身影,属于她的照片却寥寥无几。
她也试图去理解、去接受家里有三个女儿,而她是第三个。这仍旧敌不过长辈们面上的惋惜,所带给她的伤害。
“生了三个都是女孩啊?”
她明明没做错什幺。
家里条件一般,在姐姐出门去上才艺班时,伊柳会骑着二姐替换下的旧自行车,独自骑在小街上乱晃,借此打发无聊时间。她没有同龄好友,也没有崭新的衣裳,偶尔坐在货车副驾驶上跟着爸爸一起到市区送鱼货。
小时候不懂什幺是自卑,只知道自己的校服永远比别人旧,成绩稳定待在中游,每年该付的学费比别人少,没人帮她扎可爱的辫子,也没人会送她上下学,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阳光日日照射着她,天生的白皮似乎怎幺晒也晒不黑。
直到心智成熟了,伊柳才深切体会到扎在她身上的每一根刺,原来都能够击中她的心腹。
也总是在猜,她觉得爸妈是爱她的,又好像没有那幺爱她,她对爱的感知不太敏锐。
最后干脆试着放弃,不再盼望天晴,认命般安分地躲在自己心底的安全屋内,牢牢地锁上房门,谁都进不来,她也不想出去。
躺在床上,静静感受着细细雨滴落在地面上,外头总是会响起打雷声,她烦躁不安,为了寻求安慰,她告诉母亲,母亲只是回答她:“别理他们就好了。”
她总觉得闪电有一天会击垮她的庇护所,所以她总是在慌张,她总是在焦虑。
伊柳实在太困了,她必须好好睡一觉。
……
她习惯在通往学校的公交车上戴着耳机听歌,听腻了就换下一首,点击了好几次切换按钮后,她有些泄气,怎幺全都是些旧歌曲?
本来想上网找点流行音乐来听,一点开软件便看见热搜词条──
爱人如养花,最好的花匠是爸爸妈妈。
视频里是温馨的家庭,每一幕都充斥着幸福,她不嫉妒,但她很羡慕。
伊柳总是被生活推着走,她不喜欢社交,但是想要融入集体,就必须去交朋友,要去和同学们聊天,聊一些日常琐事,聊喜欢的对象,她的话不多,更擅长扮演倾听的角色。
她上的是市区高中,不会逼迫自己去读书,但总归是要读的,伊柳的校园生活平淡如水,没有什幺值得高兴和难过的事。
要是有机会许个愿,她希望公车司机能天天准时到站,她希望自己能每天睡满八小时,希望自己能够不失眠。最后她又自私地想,要是二姐是个男孩子就好了,她就不会这幺累了。
漆黑的天花板和枕头上的眼泪,脑海里全是乱码,还有过去的种种,承受的冷落、痛苦、恐惧。
父母对她不上心,却在外人面前说自己是开明的家长:“老三我们就放养,让孩子自己去摸索。”
父母对她说:“妳最幸福了,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姐姐们都比妳累多了。”
伊柳也自省过,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无病伸冤?
她不再提起自己的感受,偶尔盯着天空发呆,好像和过去没区别,她想不通为什幺十七岁这一年会这幺漫长,这幺难熬。
女孩擡眸看向窗外,乌云密布,她今天没有带伞,水珠滴滴落在车窗上,下一站就是校门口,五指熟练地拉起外套帽子戴上。
是小学时期最讨厌的下雨天。
那时,有人被父母牵着手接回家,也有人坐在家里的轿车上,风吹日晒被隔绝在外,伊柳站在遮棚底下无措地左看右看,周围大手牵着小手,窸窸窣窣间,她听见大人们的谈话:“这雨不会停了,只会越下越大。”
没有人会来接她,她也等不到雨停。
……
一步一步走进教室,拉开椅子坐下,她坐在第二排靠窗的位置。此刻,余光敏感地察觉到角落里有一道视线正紧盯着自己。
心头觉得不舒服,又无可奈何。
先天的外貌条件为伊柳带来了好处,外人对她的第一印象永远是明媚的,班上同学开的每一个小群内都有她的身影,八卦永远会传进自己的耳朵里,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倾诉烦恼,却总是被主动选择的那一个。
但是也遇到了不少麻烦,就像现在。
教室后排最角落的位置,坐着一位头发毛躁、脸上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同学蔡越彬,他的眼神总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毫不掩饰眼底对她的兴趣,一开始伊柳以为是巧合,后来被同学们提醒,她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伊柳曾试图回视过蔡越彬,但他丝毫不畏惧,甚至得寸进尺地对着伊柳嘟起嘴。
这使得伊柳越来越讨厌上学,每一件不顺心的小事都能让她感到无比焦虑,但在旁人看来她又如此事不关己,好像任何事都影响不了她。
蔡越彬的手表和她换了同一款,还有手上的自动笔、桌面上的笔袋和修正带,甚至连挂在一旁的水壶都换成了和伊柳同款式的。
烦躁、不安。
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
伊柳又想回家了,她不想待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