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山花子

祝听寒独自立在城下,看哥哥远去的背影,伤感的情绪层层包裹着她,其实一直以来祝文宇都是那个最替她考虑的人。

她想起临走前哥哥说的话,可她如今该怎幺去分辨自己的心意呢?她持续保持着一种被人戏耍的愤怒里,含含糊糊的,根本没办法理性地思考。

低头抹掉眼尾的湿意,转身看见晏望被昔日的好友缠住,京中许多人还不知道他回来的事,这会儿见了他,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晏望只能暂时腾出时间来应付。

晏祁站在马车边上,遥遥望着她,他总是能在热闹之地辟出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寂寥,让祝听寒产生一种除她以外,晏祁便一无所有的错觉。

有些事必须要面对,她沉默地上了马车,晏祁端坐在她身侧,待车厢内的冷空气被脚边的暖炉烘散,他一声憋不住地轻咳过后侧头看向她,似是做足心理准备之后才开口: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扬州那一役,前朝余孽尽数被剿,让我名声大赫,我却永远失去了自小带我习武的恩师,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在恭贺我,只有你一声不响地跟着我出殿,陪我傻傻在宫墙下坐了一个时辰,那时你还小,却比其他人都细心,那时就是一个温柔到骨子里的人。”

“也是那年,我去相府拜访岳丈,在花园见你发脾气,那是我头一次见你发小姐脾气,原来是晏望笑你女红不好,你将原本送给他的护身符丢在地上,擡头见了我,红透脸,哭着跑开,莫名其妙地,我将那无论如何也不该属于我的东西捡了起来,之后不管是在营地帐篷里还是在野外残垒下,都习惯拿出来看一看,一看便会想起你清亮湿透的眼神,这幺多年都是这幺过来的,想你便也成了一种习惯……”

祝听寒轻轻吸气,低着头,放在膝盖上两只手不知所措地紧紧抓着衣摆,晏祁又轻轻咳了两声———

“直到三年前,我再回京时正巧碰上你及笄,在大殿上远远看到你,才惊觉你不再是个孩子,不知不觉也长成那般容华,同样也有了女孩心事,因为晏望迟迟不归,你将自己喝到大醉,错把我认成他,夺走我初吻……”

祝听寒睁大眼,不知所谓。

零星的碎片拼凑不起一段完整的回忆,晏祁讲的这些对当时的她来说,不过是些无足轻重转头就忘的细碎小事,没曾想他会记这幺久。

晏祁缓缓吐出一口气,嗓音因为风寒而变得温柔而沙哑:

“我知道你和晏望两情相悦,你身边也不可能留有我的位置,所以当时我并未有任何想法。我在北疆驻守一年,有一次敌袭我身中数剑,军医都说我挺不过来,人和棺椁一起送回了京,只是我还是命大,被我撑了过来。”

“我在半死不活的时候看见挂在床头的护身符,那时想,这幺久了,或许你和晏望早就成婚,打听了一下,却得知你那阵险些害病而亡,不得已隐居康泉寺……”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弯下腰,额头依恋地搭在她肩头———

“我便知道,怕是只能对不住晏望了。”

他们的婚约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定下了。

他撑着残躯跪到皇帝面前请他赐婚,皇帝也说他在胡闹,可他放下承诺,这一次定打退南疆蛮族,带着叛军头领的首级来兑换他这一道圣旨;

那两年他的报国大志统统不见,仅是靠着这个念想撑过来的,几十次徘徊生死一线换来的赐婚,他也总算得偿所愿。只是期间他怕有意外,只好用些下流手段来阻止他二人的通信———

“可你从未将我的意愿考虑在内!擅自就替我做了决定,左右我的人生,你知道我没法拒绝……”祝听寒一开口便止不住眼泪,

“你我之间从未有过平等尊重……”

说完这些,马车刚好停下,她又委屈又气愤地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往偏殿的后院走。晏祁在她身后,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一边的嗣堂。

嗣堂里高香常燃,高大佛像后堆满红烛,随着阖上的门晃动不已。晏祁走近她,他一身阴沉气在这梵香萦绕的嗣堂里越发冰冷阴寒,祝听寒不禁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桌子,打翻烛台,撒了一桌鲜红的蜡油———

晏祁过去拉她的手:“那日你说的生生世世要与我携手做夫妻,还做不做数。”

“不做数!你对我没一句真话,凭什幺要我每句话都做数。夫妻之间若是做不到平等尊重,还不如不要。”

难以抑制的气愤,她抽出被他抓着的衣袂甩开他,用力过猛,身子碰倒打翻了身后的长桌,马上就要后仰摔下去,晏祁拉住她,与她双双倒在一边的蒲团上。

实在是有些狼狈,祝听寒不愿与他凑得这样近,伸手去推他,爬起来才发现他脸上不知何时被她抓的都是红痕,眼下一道甚至冒出一串鲜红的血珠,看起来真有些触目惊心。

祝听寒轻轻抽气,在佛堂见血是大忌讳,晏祁却依旧不痛不痒。

他从未拜过神佛,也没跪过除父母君王外的其他人,此时他背对着佛像,单腿跪地,看着她因为愤怒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泪眼清澈动人,他抓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带上些祈求的滋味,仿佛她就是自己供奉的玉菩萨:

“你不会这样狠心,你是不能不要我的……”

他正恳求这位美丽又高洁的菩萨能大发慈悲,不要收走他得之不易的阳光与温暖。

祝听寒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丝无措与恐惧,再没有平时运筹帷幄的样子,亦或者这也是他能预料到的样子,料到她不仅要心软,还会心疼他。

菩萨终究还是菩萨心肠,看一直意外坚不可摧的人在自己面前也止不住红了眼眶,她是一点也没办法的,祝听寒无力地蹲坐下去。

一直以来她总是迟钝地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再亲密也以为自己只是在遵循夫妻之间该有的相处之道,直到感受到这会儿对于愤怒的无力,才认清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深陷其中,并且无法自拔。

她看着眼前这张脸,与另一个人如此相似,可她从未有过错觉或将他当作其他人。

不过多久,或是听见这处有异样的动响,一位僧尼在外敲门,询问是谁在里面。

祝听寒擡手抹了眼泪,简单收拾了一下心情,这会儿晏祁已经烧得有些不清醒了,滚烫的呼吸不断灼烧着她的手心,她只好拜托门外的僧尼将他扶进自己的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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