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的布帘合拢,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黎锦秀躺在正中心的病床上,身体虚弱。
休克后再醒来,黎锦秀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缝合好了。麻药还没有失效,医生应该还另外给他用了止痛药,所以他感觉不到什幺疼痛。
不过,黎锦秀还另有苦恼。
他现在的状态比他自以为的要严重得多,医院应该不会让他很快离开,黎锦秀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知道了这件事的徐喻和尹朴声。
他又要让他们担心了。
怎幺就没死掉呢……
类似的念头难以抑制地出现在黎锦秀的脑海,紧接着,他便想起了自己为什幺没能死掉。
那位大人。
他稍微侧着脸,却没有看到对方。对方不是说过会跟着他吗?
“锦秀!”
这时,司徒建兰匆匆走了进来,“我找了你好一会儿,护士说你很严重,没事吧……”他话还没说完就看清楚黎锦秀鼻下的输氧管、病床旁的输血袋和心电监护,着实吓了一跳,“怎幺回事……”
“到底是怎幺了?”司徒建兰明白了,黎锦秀应该不是肚子疼。
“不要大声喧哗。”
护士听到动静,掀开帘子提醒了一句。
司徒建兰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护士看了看黎锦秀的床号,又问司徒建兰:“你是家属?”
司徒建兰摇头:“我是他朋友。”
“你跟我来一下。”护士说道。
司徒建兰回过头对黎锦秀说了一句:“我去一下,马上回来。”黎锦秀气若游丝地“嗯”了一声。
出了急诊室综合病房,护士低声对司徒建兰说道:“你知道你朋友出了什幺事吗?”
“他说他肚子疼。”司徒建兰道。
护士道:“他刚刚创伤失血性休克了。”
“什幺?”司徒建兰听不太懂专有名词,但他知道休克是很严重的事情,“他是怎幺了?”
护士神情有些微妙:“他被锐器割伤,出血严重导致了休克,那个伤口的角度……”她右手比了个刀的手势,从自己左手手腕上划过,“应该是这样。”
“怎、怎幺可能?”司徒建兰瞠目结舌,“你是说锦秀他自……”
护士紧紧抿起唇,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司徒建兰及时噤声。
“最好把他的家属叫来。”护士见司徒建兰也不太搞得清状况,于是提醒道:“他现在脱离危险了,不过还需要治疗和观察,今天晚上你们得上上心守着。如果恢复得好,明天应该会让你们转到普通病房去。”
刚才他们以为黎锦秀是无陪护病人,都打算联络派出所找他的家人了,还好司徒建兰及时来了。
“好的、好的,谢谢护士。”司徒建兰连连道谢。
送走护士,司徒建兰带着满脑子的问号回到了病房。
锦秀为什幺要自杀?他什幺时候自杀的?上车前还是在车上的时候?可是上车前后,锦秀的状态都很自然啊,难道是自己太过关注那只鬼,所以才没能注意到锦秀的动作?
无论司徒建兰怎幺回忆,都想不起黎锦秀来医院的这一路上有什幺奇怪的举动。
难道是在他返回停车场去找那只鬼的时候,黎锦秀在大庭广众之下自杀了?可那样的话肯定会引起轰动,会有人谈论,护士也会告诉他具体情况。
头大,黎锦秀怎幺是这幺个情况?阿完也没有告诉他啊……说不定阿完也不知道,算了,还是先回去守着黎锦秀再说。
司徒建兰抓了抓自己的头,掀开淡蓝色的帘子走了进去。
黎锦秀合着眼睛,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即便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司徒建兰依然可以看到他浓密的睫毛遮掩着的眼下青黑,几近透明的浅淡唇色,还有他那被包扎得极为紧实得左手手腕。
现在的黎锦秀脆弱而遥远,与白日里的那个他完全不同。
司徒建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准备就这幺凑合一晚上,同时思考着等黎锦秀醒来该怎幺跟他开口,而就在这时,黎锦秀醒了。
“兰哥。”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一根飘起来的羽毛。
司徒建兰连忙凑过去,放轻了声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黎锦秀努力扯起了一个笑,“你去附近的酒店休息吧。”
司徒建兰道:“不行,护士说你这里不能离人。”
“我的手机里……”
黎锦秀擡眼看了看床头,“有常用的陪护,我可以让他来。”
司徒建兰却摆了摆手:“大半夜叫人过来多不方便,你放心,有我在这儿,不用叫他来。”
“不过……”他转而提起护士的建议,“医院说最好通知一下尹先生和徐女士。”
黎锦秀蹙起眉,有些着急地摇头:“不要……”
“好好好,你别激动。”司徒建兰怕他乱动,轻按住了黎锦秀的肩膀让他躺好,“你先好好休息,旁的事再说。”
“太晚了。”黎锦秀轻声说,“不用打扰他们了。”
司徒建兰点头:“我明白。”
黎锦秀连医院都特意找了公立医院,应该就是不想让尹朴声他们知道他割腕了这件事,但是也不能不告诉他们。
“没事,放心有我。”
司徒建兰安抚好了黎锦秀,又重新坐下。
黎锦秀现在需要休息,他却还要干活,得把那只鬼找出来。
刚才他在车上刻意让黎锦秀拿符,是为了试探一下那只鬼,可那样也会让那鬼对他心生提防,远远地躲着他。
不过司徒建兰想着王福贵只是个新生的鬼,应该没有那幺难对付,还有,如于有田所说,王福贵将黎锦秀当成掩体,那幺他即便再忌惮司徒建兰和那道符,也不会离开太远,因为现在的王福贵更害怕被阴差找到。
司徒建兰看了黎锦秀一眼,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便掏出了自己的迷你小罗盘放在膝盖上,凝神运气,暗中掐诀念咒,开始定位那股若有若无的阴气。
王福贵的确不敢离开,没一会儿,司徒建兰就找到了他。
他在黎锦秀的床底。
司徒建兰有些哭笑不得地收起了罗盘,然后捏住了口袋里那道阴符——那是于有田给他的传音符。
“于先生,找到了。”
“把他赶出来。”
“明白。”
医院里身虚体弱的人太多,万一王福贵上了谁的身就麻烦了,但是……司徒建兰看向黎锦秀,又暗地里给于有田传音。
“于先生,您的同事能照看好锦秀吗?”黎锦秀是阿完交给他的人,他可不能让他出事。
“能,我保证。”
“好。”
司徒建兰不再耽误。他环顾四周,看到了床头摆放着叠放整齐的衣物,是黎锦秀之前换下来的衣服,他从里面取出驱邪斩鬼五雷符,将它塞在了黎锦秀的枕头下面。
床底,王福贵感受到那道至纯至阳的法力逼近,打着哆嗦飘到了床尾,抱住了床柱。
他被发现了吗?应该没有吧……
下一秒,一张带着狰狞笑容的活人脸就凑到了王福贵的面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王福贵还能发出声音的话,他肯定已经尖叫起来了,而司徒建兰趁他被吓到,将一张准备好的镇鬼符派排拍进了他的鬼体之中,随后一把掐住了王福贵塞进外套里,起身便往外走。
王福贵被司徒建兰控制住,那枚滚烫的镇鬼符让他痛不欲生——
不、不,他不能就这幺被抓住!
他挪动着手指,插入了自己魂魄之中,找到了魂体深处的那枚契。
“帮帮我……”
“帮帮我……”
而这时,司徒建兰已经带着王福贵离开了急诊室,他朝着人迹稀少的停车场跑起,嘴角隐隐带着成竹在胸的笑。
对付这种新生的鬼,他也算是手拿把掐。
就在司徒建兰忍不住幻想日后会道门如何显摆自己这次的英勇时,忽然,他感觉到胸前传来一阵撕裂地疼痛——
他踉跄了两步,低下头,隐约看见一只残破的鬼手插进了他的胸膛。
而这时,那只手的主人也显示出了模糊的躯体,他跪在地上,带着血腥的笑容和浓重的戾气看向司徒建兰。
“你的符,也不怎幺嘛。”
是王福贵。
急诊室内,护士替黎锦秀更换了输血袋,又查看了一下黎锦秀的状态和他身上的各种仪器。
“好了,有什幺事再叫我。”
司徒建兰轻轻地点了点下巴:“谢谢。”
送走护士后,他拉上布帘,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那张属于司徒建兰的脸便已经彻底被布满了咒文的白布所遮掩。
“大人。”于有田传音而来,“王福贵变成厉鬼伤了司徒建兰,是否将其诛杀?”
“不用出手。”
伊青静静地站在床边,像是一尊木雕,“道盟的人快到了。”
“但不知道司徒建兰还能不能撑下去,那小子修为不算好。”
伊青道:“能。”
“我看过他们的生死簿。”
修行者与常人不同,地府有一本专门记录他们的册子。
“明白。”
于有田不再传音,伊青便学着司徒建兰那样坐下来。
他虽然化成了司徒建兰,身体却比本是活人的司徒建兰僵硬不少,因此落座的时候他没能控制好力道,让金属的椅脚重重地在地面摩擦一点距离,于是,综合病房里响起了一道刺耳的声音。
伊青莫名就想起了之前黎锦秀问他的那个问题,他的发声器官在哪儿。
“……兰哥?”
黎锦秀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司徒建兰的脸,而是那块熟悉的、带着黑边的咒文白布,是那位大人。
“大人?”
想到自己刚刚制造出来的声音,伊青莫名有点紧张:“嗯。”
不过黎锦秀并没有在意那个声音,或者说,现在的他没有精力去在意一道无足轻重的噪音——病房里有病人,也有陪护者,时不时就会有一些痛吟或者呼噜声响起。
“兰哥……”
黎锦秀想起之前伊青对司徒建兰的称呼,“我家的那位道士先生呢?”
伊青道:“在忙。”
“这幺晚了……”黎锦秀有些担心地拧起了眉。
“他是道士。”
伊青解释了等于没解释,黎锦秀却笑了一下:“也是。”能人异士行事不能按常理来考虑。
“会有危险吗?”黎锦秀又问。
伊青道:“不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得到这个答案,黎锦秀放心了,他打量了一下伊青,发现对方现在实际上与司徒建兰一模一样,除了那块白布。
“是他请您过来的吗?”黎锦秀大胆地猜测。
伊青摇头:“算是替班。”
结合之前伊青说的话,黎锦秀明白了:“他帮您办事去了。”
“对。”
伊青命令道:“你休息。”
“好。”
黎锦秀微微勾唇,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大人,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