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总有低头不见擡头见的日子,随着万物复苏欣欣向荣的春季到来,冷战了几个月的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和好了。
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的紧张时刻里,孟以栖没再回过青阳县,整日两点一线地埋头苦读书,直到高考全部结束当日,也是孟以栖离开东院之际,已然把幸福里当成温暖港湾的女孩哭成泪人,舍不得视她若己出的杨爷爷,也舍不得对她悉心照料的陈妈。
收拾行李的人哭得眼睛通红,闻见敲门声走去开门,屋外正站着面无情绪的杨靖安,对她这副哭鼻子脸已经见惯不怪。
“又哭什幺?”
她揉着眼睛伤心道:“我要搬走了,很舍不得杨爷爷,舍不得陈妈,还有Bobbi和泳池。”
“就这些?”没有听到满意答案的人眉毛拧了拧。
其实还有一个人,但孟以栖不好意思说出口,总怕目光里的人误会她别有居心,不诚实地点头,“就这些。”
“良心让狗吃了。”杨靖安骂她,也态度不好地扔给她一个袋子,转身就要走。
“什幺东西?”
“毕业回礼。”有人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孟以栖赶紧捡起地上的纸袋打开,里头是绑着山茶花丝带的黑色礼物盒,她在姐姐家里的更衣室见过这个牌子的很多奢侈品。
觉得礼物太过贵重的人跑上楼去找杨靖安,坦白自己不能收超过千元的礼物,因为她没有能力偿还人情。
回礼之前,杨靖安考虑过一款满钻项链,只是觉得两人目前的关系动辄几万开篇,说不定有人会被自己的异于平常吓跑。
“就是一副普通的耳环,你不喜欢就扔掉。”他有样学样,只是话说得更直白通透。
才晓得盒子里装的是耳环的人怪他什幺眼神,“我没有耳洞好不好?”
“那就打耳洞,反正要上大学了。”况且,那样漂亮的耳垂上本就应该点缀些珍珠钻石璞玉类的首饰,如此才符合她花一样耀眼的年纪。
没有耳洞的人若有所思摸去耳垂上揉了揉,后来真的在暑期里鼓起勇气去打了耳洞,只是因为学车辛苦流汗不慎发炎之后,她还有打电话去怪罪过杨靖安,结果有人却嘲笑她笨得要命,暑假都快结束了居然还卡在科目二。
努力了一年的人顺利考取云医大,然而福祸相依,开学不久后的九月里,孟爷爷长辞于世了。
她记得妈妈打电话给自己时已经泣不成声,因着爷爷走得太突然谁都未有预料,上午还好好在家晒太阳的人,午睡之后再没有苏醒过来,幸而短暂的回光返照里有与家人交代,唯一可惜的是在外求学的孙女错过了他的最后一面。
何清电话里交代孟以栖请三天假,因着以楠今天正好带孩子回来探望老人,她还需要自己打一辆长途车尽快回县里。
不敢懈怠的孟以栖挂断电话便往回赶,飞奔出校园的女孩挂着满脸泪痕,在路边问了很多辆黑车都不愿回县里,着急的人就在此时接到杨靖安电话,后者还未透露来由就已先感受到有人破碎的心。
“孟以栖,你怎幺了?”
哭到不能自已的人呜咽道:“我爷爷突然走了,我打不到车回去。”
没有犹豫的杨靖安顷刻恢复了冷静问她,“你在哪?”
“学校大门口。”
“别哭了,在原地等我。”
孟以栖并不晓得杨靖安打算驱车送她回青阳县,可焦灼等待的时间里因为他这句话而暂时心安,直至乘坐上他的车驶入来时那条熟悉的高速,在外求学的人终于可以回家送爷爷最后一程。
老人家的体温早已凉却,孟以栖甚至不能再握握他的手,眼睁睁看着前来整理仪容的丧葬人员带门进了屋。
满屋子悲怆的哭泣声,远嫁的姑姑哭得最伤心,即便这几个月回来应尽了孝道,也觉得自己有愧于生养她的父母。
姑姑抱着何清哭得撕心裂肺,孟以栖心里也不好受,想装作坚强地为一直强作镇定料理后事的爸爸分摊重担,却发现自己除了端茶送水什幺也不懂,连妈妈叫她别再掉眼泪都控制不住。
触景生情的人待在家里更加伤心欲绝,扭头下了楼,跑去了小广场的池塘边,坐一张长椅上抱膝痛哭。
有脚步声赶来时,孟以栖的眼睛早已模糊,却还是凭借着轮廓辩清泪光里的杨靖安,他一直候在楼下的车里没有离开半步。
人类的悲喜并无相通,只有经历过才晓得此刻的伤感与遗憾,沉默的人静静等着伤心的人宣泄悲伤,在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本能地靠过来,掌心不由自主托在披头散发的后脑勺按入怀里,由着她滚烫的眼泪浸湿了自己干净整洁的衣服。
后来,直到爷爷入土为安,孟以栖能真正坦然面对死亡时,有关于那晚最后的记忆,她始终深刻地记在脑海里。
她记得自己把杨靖安的衬衣蹭得很脏,也在冷静下来时问他为什幺还不回市里,说着说着又用他的衣服擦了擦鼻涕,再振作精神赶回家准备守夜。
灯火交相辉映的单元楼下,孟以栖与杨靖安道别,直到她快爬上三楼时看了眼月洞外,伫立在路灯下的少年还未离开,他仰着脖子冲她挥了挥手,说了句令她至今都无法忘怀的叮嘱。
“孟以栖,好好吃饭,不许伤害自己。”
从前那个不许她踏进东院,不许透露亲戚关系,处处与她对着干的乖张少年似乎真的消失不见了,而他的照拂令孟以栖在后来一段时间里回忆起都心生温暖,也因此后续的相处时光继而变了味。
大一上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正巧是杨靖安生日,她投其所好斥巨资买了一副专业竞速泳镜送他,有人显然很满意她这次的手笔,只是一向生日里呼朋引伴的人今年却格外低调,孟以栖左等右等也没等来第二个为他庆祝的朋友。
江景旁一座高楼内的旋转西餐厅包厢里,坐在圆桌对面的孟以栖问在脱外套的人,“你兄弟唐棹怎幺还不来?”
“他忙着搞对象。”
孟以栖惊讶,“可是你过生日他也不来吗?”
有人十分平静地告诉她一个不争的事实,“男人就是见色忘友的东西,等你恋爱就晓得了。”
孟以栖心想男生的友谊好塑料,又想到有人大二了居然身边没有一个女生,还有他今天过的是十九周岁生日,国内女子的法定结婚年龄正好是二十周岁,那他是不是明年就可以和同龄的林夕梦先订婚了?
胡思乱想的人陷入了沉默,直到对面有人用摘下来的玫瑰花瓣丢过来,落到倒映着愁眉不展面孔的白色餐盘上,一侧脸颊在突然而来的质问里活似烫红了的娇艳欲滴。
“有没有偷偷谈恋爱?”
心无旁骛的人摇头晃脑,“没有。”她想说自己学医的都忙死了,哪有功夫谈情说爱。
“那有没有人对你图谋不轨?”
“没有啊。”某人全然一副肯定的样子,毫无半分心虚。
欲言又止的杨靖安选择带过这个话题,毕竟有人的榆木头脑似乎还没有开悟。
前菜、副菜、主食、汤、甜点相继上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吃到生日蛋糕推上来,孟以栖惊喜发现蛋糕是黑白相间的大熊猫造型。
“你也喜欢大熊猫吗?”
孟以栖没有任何歧义,可有人就是会错意问她,“除你之外还有谁喜欢?”
后知后觉的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日子里提及他的死对头,心虚地摇摇头,“我就是说我自己啊。”
不欲扫兴的人不计较了,“吃吧。”
孟以栖提醒,“你还没有许愿。”
“还有什幺是我没有的?”应有尽有的人过了九岁之后再也没许过愿望,如果此刻非要许一个,他心里也有个准确答案,只是不屑于借玄学来实现。
孟以栖绞尽脑汁想想,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哪里还需要许愿,可是她还是为他点上了蜡烛,“可仪式感不能少,你就算什幺都有了也可以许愿啊,比如学业顺利、家人健康、爱情长久……”
“等等。”杨靖安敏锐地打断她,“什幺叫爱情长久?”
一直揣着明白的人终于有机会提及,“你不是和林夕梦有娃娃亲吗?”
“所以你当初污蔑我谈情说爱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污蔑你。”主要只是在讲爱沾花惹草的李昀哲,顺带一嘴的事罢了。
“没有求证事实的断定怎幺不算污蔑?”杨靖安脸色格外严肃,“孟以栖,我警告你少往我头上扣帽子,也顺带跟你正式提一嘴,这个娃娃亲我不会认的。”相应的,我喜欢的人更不是林夕梦。
一直认定了成年后的杨靖安会娶林夕梦这件事实的孟以栖,却在听见他本人的否定后油然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股情绪居然令她松了一口气。
今夜蛋糕吃了,红酒也尝了,放纵到有些晕乎的人坐在后车座里打盹,醒来时已到学校门口,代驾的司机站在车子外抽烟,而她正亲密地歪靠在杨靖安身上,一擡头便是他近在迟尺的俊俏五官,连呼吸都掺着红酒气息扑在她灼热无比的面颊。
“我不小心睡着了。”她慌忙起身整理乱掉的头发和大衣前襟。
“上学很累吗?”毫无不适的人来揶揄她的瞌睡功力,“沾上座椅就睡得跟猪头一样。”
“你才是猪头,我刚考完期中考试好不好?”她气得来解释闭眼就睡着的原因。
早听说学医需要吃很多苦的人第一意识就是希望有人能放弃,可他又晓得某人命里就带着乐善好施的慈悲心,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救死扶伤的医生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救她的小命。
校门口距离宿舍有一段路程,杨靖安提出下车送她回去时,孟以栖摇头拒绝了,警惕地讲起一段系里发生的乌龙事件。
“前段时间有个社会上的男士送我们的系花师姐回来,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造谣污蔑成包养关系,其实对方就是她年纪不太大的舅舅而已。你也晓得的,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自己回去就好。”
通篇听下来的人只得出一个结论,“你意思是说怕被别人误会和我有不正当关系?”
“没有。”她和他年纪相仿,倒不必有同等担忧,只是杨靖安的条件太过招摇引人瞩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孟以栖更不愿向人透露自己复杂的家庭关系,“我就是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校园里走夜路很安全的。”
“随你便。”好意不被领情的人冷脸收回了去推车门的手。
“那我走了。”磨蹭半天没等到回应的孟以栖收拾包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初冬的校园。
她不会晓得有人张望着自己的背影直至没入黑夜,明明整晚都明朗的心情因为她无心的警惕忽而转阴,心思不纯粹的人也第一次思及到两人复杂的家庭关系。
可即便车里的人没有下来送孟以栖回宿舍,她后来还是在沈倩求证的口中听到私底下的传闻,低调的孟以栖入校以来就是同学眼里的神秘人物,明明是个性格再简单不过的邻家女孩,父母也都是县里头开医馆的淳朴夫妻,可吃穿用度总有叫人眼前一惊的时候。
久而久之,大相径庭的谣言还是降临到孟以栖头上,尽管她口头上不在意那些酸不溜秋的言论,心里还是因为这件欲加之罪颇为感触,一方面陷于有人主观认定的包养关系里心生可笑麻木,一方面又心虚地联想到庆生夜里自己短暂的脱轨迹象。
不敢离经叛道的人后来一段时间里刻意回避起杨靖安,后者是天生吃不了闭门羹的少爷性子,两回下来,孟以栖与他的关系自然又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