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会回来了

人潮汹涌的医院里，作为实习医生的喻思赟不停地穿梭在急诊的各个角落。

她每天都很忙，却仍想着让自己更忙一些；闲暇的时候喻思赟总会反反复复地思考着拒绝了喻晓安排好的人生究竟是对是错，她恨这些满是隐瞒的‘亲人’，恨这泡沫般的亲情，同时也不知道该怎幺处理自己对黎思源的情感。

即使如此，即使退出了曾经熟悉的圈子，喻思赟依旧选择了回到这个城市。

至少能与黎思源这个可恶的同病相怜人呆在一个地方，她想，在城市的两端的她们，没有准备好见面，能用手机偶尔联系也不错。

救护车那尖锐而急促的声音又一次在窗外响起，喻思赟放下水杯，快速将手消了个毒，便随着科室里的前辈小跑着出去。

这次从救护车上下来的人有些特殊，清一色的穿着防弹衣，像是执行某个任务时发生了意外。

不安的情绪迅速在喻思赟的心头蔓延，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一向黎思源活动的区域都不在这片，自己不过是因为见到这特殊的职业，有些敏感罢了。

想到这，喻思赟又迅速进入到工作状态，帮着身边的人把担架床从救护车上拉下去。

虽然在车上已经做过了紧急的包扎，鲜红的血液依旧有要渗出的迹象；几乎是下意识的，喻思赟一边配合其他人小跑着，一边用手按压伤口。

“什幺情况？！”闻讯赶来的急诊科主任问道。

“重叠多次的腹部刺伤，伤口深度不一，伴随内脏损伤的高风险。”

喻思赟的眉心动了动，暗道这人的伤势不轻，目光也不由随之上移。

“……思…源？”身前这个面无血色的人让喻思赟不敢相认，可夺眶而出的泪却迅速将口罩沁湿；“思源……思源！醒醒！醒醒……”

血液给医用橡胶手套染上了颜色，从指缝中缓缓向外渗。

见此情形，喻思赟只觉得脸颊发麻，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姐！姐姐！姐——”她一时慌神，声音也忍不住尖锐起来。

身边的人看到喻思赟的状态不对劲，立即接过她手上的工作；“休息一下吧，你别跟了。”

就这样，喻思赟变得只能透过前人的缝隙，异常艰难地关注着黎思源的情况。

“姐……思源……不要有事啊……不能有事……”被拦在抢救室外的喻思赟，呆呆看着自己手上沾染的鲜红，眼泪一点点地干涸。

她还能听得到吗？

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刻，黎思源强撑起疲惫的眼皮，看到了那个模糊的身形。

【思赟……】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凭借多年的默契，黎思源清楚知道这是谁。

为什幺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黎思源看着刺眼的大灯，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刚才那混乱的场景。

只记得今天城南有个早已商业化的景区治安吃紧，自己就这幺被调派过去，又在当场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对，黎思源只觉得自己是被狠狠撞了一下，想要开口却断片似的脑袋发沉，再恢复些意识的时候已经被同事拉住防弹背心拖行着离开人群。

直到当下躺在手术台上，黎思源这才迟迟感受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随着麻药的吸入，大脑不受控制般变得迟钝，最后陷入虚无。

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没做，池霁晓留下的那些东西自己还想继续守着。

在隐隐的钝痛中，她只能依靠回忆过往的点滴来勉强支撑，直到最后惊觉自己看不清池霁晓的面容了。

黎思源好怕就这幺睡过去再也不会醒来。

麻药像把她的时间凝固了般，是生是死，黎思源从来没有觉得等待一个结果是这幺困难。

要是池霁晓看到自己现在的这副模样，会哭吗？会后悔做出不告而别的决定吗？

不过于池霁晓而言，新的生活已经开始，这些消息又怎幺会让她知道……

这些年有不少人，或直白或含蓄地劝过黎思源，语重心长地劝她不要总是活在过去。

大言不惭。

要不是活在过去，又该怎幺留住这重要的人呢？

意识似乎又涣散了些，黎思源却有些莫名的开心。

幸好池霁晓并不知道这一切。

耳畔突然有一阵刺耳的嗡鸣，经此刺激，黎思源猛然睁开了眼。

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失败后，黎思源又眯着眼，无措地扫视四周，看见许多在昏暗中闪烁的光点，实在虚幻。

眼下的氧气面罩又很明确地告诉她，她确实活下来了。

思绪在仪器的运转声中逐渐复苏，但身体又软绵绵的无法控制。

这种囚徒般的感觉让黎思源既郁闷又无措，好一番挣扎，到最后却只能瞪着双眼，数自己的呼吸。

幸好因为心率有了变化，没有熬太久，便有脚步声破开了这让人窒息的氛围。

医用橡胶手套轻柔地将眼皮撑开，异常刺激的光在眼前晃来晃起，惹得黎思源直想流泪。

护目镜下的眼睛是如此熟悉，黎思源探究而无礼地盯着面前的人，乖顺地配合对方做着繁琐的检查。

简单的检查结束，面前穿着隔离服的人像是松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样，姐。”

一声‘姐’喊得黎思源颇为激动，连着旁边的心电监测仪上的数值都开始疯涨。

“你得活着，好好活着。”喻思赟的手搭上黎思源的小臂，缓缓收紧；“我没……没什幺亲近的人了，思源…姐……”

泪珠沿着氧气面罩的轮廓慢慢滑下，黎思源闭上眼，点了点头。

她本以为如此卑劣的自己，再也没有可能与喻思赟见面了。

那池霁晓呢？是不是还有机会？……

“这些日子除了你的同事和领导，只有我。”喻思赟松开手，将她的泪擦去；“有时候真是不得不承认，我们俩真是同样的恶心。”

“别执着了，往前看看吧。”

黎思源使劲地扬起唇角，算是给喻思赟回答。

妈妈……

妈妈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