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沉,斜射进角斗场的暮光沉重而悲凝,场内台下尸横遍地,血染黄沙,凝聚不散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待耶律雄英一行人离开后,角斗场仅剩的活人,就只有濋飞飞,段瑢瑾,洛静寒三个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凝滞。
段瑢瑾没有摇扇子,濋飞飞也没有举着双刀大喊大叫。
洛静寒,则完全化身成了的万年寒冰,千年玄铁,仿佛靠近他一丈,就会为霜气所伤。
他背对着濋段二人,站在最前。
段瑢瑾叹了一口气,踱步过去,在洛静寒身后,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劝慰道:“洛兄,振作起来。”
洛静寒没回头,没说话。
他表情绝望,平静的海,宛如死海。
碧蓝的眸子,失去了光辉,柔魅的眉眼,失去了风采。
“哎,怪我,还是没有拦住元姑娘。”段瑢瑾快速摇着扇子,自责道。
一旁的濋飞飞收起双刀,叉起腰,走到段瑢瑾身旁。
“这怎幺能怪你?这谁都不怪!要怪,就怪我们都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除了哥舒士兵,竟还有铁沙国的人藏在暗处,那个耶律女帝,我看见她就不顺眼!这女人也太狂了!”
段瑢瑾看着濋飞飞那一脸倨傲的表情,笑了笑,安慰道:“刚才是我不好,若我不那样说,恐怕耶律雄英会对你发难。”
“哼。”濋飞飞撅起了嘴。
洛静寒已无心聊天,无心听他们聊天,他迈开步子,先行离开。
段瑢瑾望着洛静寒的背影,又低头轻抚着手中的金符令,叹了一口气,“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再商讨如何营救元姑娘吧。”
濋段二人也离开。
三人寻回马匹,纵马前往铁沙国,在完全入夜前,他们找到了一家客栈,以此停脚,商讨接下来的行动。
房间内,三人围坐在桌旁,还是以前一样的座次顺序,只是,这次,少了元湘灵。
餐桌上摆着菜肴佳酿,无人动筷。
段瑢瑾摇着扇子,轻咳一声,“洛兄,依你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洛静寒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去北漠,救元姑娘。”
濋飞飞一拍桌子,神色愤慨,“必须的啊!肯定得把湘灵救出来,只不过,那个女人说,让我们做她的勇士,这到底是什幺玩意儿啊?而且,铁沙国的女帝为什幺会出现在荒都的角斗场呢?”
段瑢瑾冷哼一声,将他的猜测娓娓道来,“我猜,这角斗场本不止是给贵族们享乐所用。此前周游时曾听结交的朋友说,这个角斗场活下来的人会被竞拍,被卖给中意他们表现的贵族。”
“啊,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就是说,在这个角斗场活下来的人,被证明是所谓的勇士,所以,贵族们看上他,就会把他买回去,就像那个耶律雄英说的,说什幺来着?”濋飞飞想了想,故意模仿耶律雄英的神态和语气,“朕乃铁沙女帝耶律雄英,你们破坏了今日的表演,让朕无法挑选符合心意的勇士,作为代价,你们要为朕服务。”
“哈哈哈哈,濋飞飞,说起演,你这不也会吗。”段瑢瑾笑道。
“哼,我跟你那种谄媚的演法可不一样,哎呀,行了,不说这个了。你说,耶律雄英到底什幺意思?”
段瑢瑾冷笑一声,“我原以为,铁沙的女帝与哥舒荒都一流并非同类,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濋飞飞眨着双眼,等待段瑢瑾继续说下来。
“耶律雄英便装出行来角斗场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她的铁沙部队挑选勇士,在这里活下来的人,必定是勇者中的勇者,而被卖给耶律雄英,成为她的士兵,再去为她,为铁沙国卖命,我还听说,铁沙国的士兵军士有一部分是荒都角斗场出身,当时我还以为是无稽之谈,现在看来,确实属实啊。”
“哦,我明白了,所以那个耶律雄英说我们破坏了她选勇士,从而让我们去给她当什幺士兵勇士,给她们卖命?”濋飞飞说到这里,怒拍桌子,“本小姐乃堂堂大侠,曦盛最强刀法濋刀狂唯一亲女,怎能屈居人下,给铁沙国卖命?荒唐!”
“哼,这也不是重点,只是我没想到,耶律雄英竟能亲自出场,这个女帝,果然是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啊。”段瑢瑾道。
“听你这样说,你好像很熟悉她,难道,你是铁沙国的人?”濋飞飞惊讶道。
“行了,这也不是重点。今日之事,破绽太多,只能说是命中注定,注定我们一行人会遇到他们。只是,我没有想到,元姑娘,竟早就被那个萧厌朝盯上了。”段瑢瑾摇着扇子,转头看向洛静寒。
洛静寒一直保持着沉默,听到“萧厌朝”这个名字,神色才有了变化。
“洛兄,你可知这萧厌朝是何许人也?”段瑢瑾问。
“将死之人。”洛静寒冷冷道。
“哈哈,洛兄,莫急,让我来给你分析敌情。”段瑢瑾朝洛静寒挪了挪身子,“这萧厌朝呢,是如今铁沙国第一大将军,也是铁沙第一强者,如果没记错,他今年应三十有六。”
“不是吧,连他的年龄你都知道,难道你以前见过那个什幺萧厌朝?”濋飞飞问道。
“我自然没见过,但沙漠之民谁人不知这大将军的名头?他那把三叉戟一亮出,我就猜出来了。”段瑢瑾道。
“堂堂将军,竟用那种卑鄙下流的手段,他是不是早就在暗处偷窥,趁着湘灵一个人离开,然后跟上她,这才抓走了湘灵?”濋飞飞揣测道。
“哼,自是如此了。敌在暗我在明,自是给他们可乘之机了。”段瑢瑾讽刺道。
洛静寒眉头皱起,回忆着萧厌朝贪婪的动作与神情,自一开始,他就盯上了元湘灵,而他,也最终得手了,那种得意猖狂的姿态,让洛静寒无法平静。
但是,洛静寒表面却平静沉默至极。
“洛兄,莫要神伤,我们休息片刻,立即赶往北漠,救出元姑娘。”段瑢瑾沉声道。
“哼,敢抢我的小湘灵,本小姐一定要他们好看!”濋飞飞又一拍桌,眉飞色舞,可是,很快,她又皱下眉来,“到时救出湘灵,我们怎幺脱身?难道真的要加入铁沙,给耶律雄英卖命?”
段瑢瑾合上扇子,淡定一笑,“那是不可能的,到时,我们随机应变,一切以元姑娘的安危为主。”
“嗯,就这样说定了!”濋飞飞双手相击掌。
洛静寒起身离开。
入夜,夜幕带着深海般的黑蓝,细如镰刀的弯月挂在天空一角,大漠上的沙粒反射着月光,宛如流珠。
静谧的夜,凄凉的月。
忽有阵阵萧声传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悲声袅袅,不绝如缕。
月光下,屋檐上,一人正对月吹萧。
是洛静寒。
萧从何来?从心而来,从情而来。
大道无形名,藏思敛绪清净,心似静海怎生情?
.......
萧声还在继续,仿佛飘到了月亮之上,月亮隐去,出现的,是元湘灵酣睡的容颜。
睫毛微颤,元湘灵睁开了双眼。
这是,在哪?
嘶......
后颈还有些疼痛,元湘灵想擡手摸上去,一动,却发现,两只手上戴着铁铐!
元湘灵惊恐至极,擡头打量,这才发现,她被关到了一间牢房!房内有一张床,一个木桌,而她,不仅手上绑着铁链,脚上也有!是固定在某一处的,允许她有一定活动范围的铁链。
“!”元湘灵除了惊惧,更多还是羞耻,与羞愤。
再次打量,发现这间牢房,门是铁栏杆,外面和里面,没有阻挡,外面一条走廊,空空无人。
她到底是在哪儿?
元湘灵皱眉回忆,那个男人,那个粗鲁奇怪的男人,她想起来了,她撞到了他怀里,然后就被他!
“你醒了啊。”
男人的声音蓦地响起。
这一声堪比惊雷闪电,将元湘灵吓得六神无主。
她僵直着身子,缓缓转头,看到了,萧厌朝坐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手中把玩着她的铃兰灯。
“你?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为什幺要抓我?”元湘灵迅速翻身下床,想要与萧厌朝拉开距离,可惜铁链有限制,她能活动的范围有限。
萧厌朝根本没擡头看她,而是抚摩着那铃兰灯,低沉的话音带着傲慢与松弛,“这是越灵汐给你的?”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幺越灵汐,你找错人了!”元湘灵急道。
“哼。”萧厌朝冷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副画卷,随手扔到床上。
“打开看看。”
元湘灵踌躇着,她不敢太靠近萧厌朝那边,但为了趁早解释清,元湘灵还是挪腾着,一拿到画卷,就又迅速与萧厌朝拉开距离。
沉香的气味钻入鼻腔,这幅画,想必有些年岁了....
打开,画中是一女子,她身穿艾绿色衣裙,站在花丛中,手中擡起,指尖停落着一只银色蝴蝶,只见这女子嘴角带笑,但眼神流露出的是寂寞与空洞,是疏离与淡漠。
她的眼睛,是碧绿色的,宛如空山新雨后的嫩叶。
“师父!”元湘灵脱口惊呼!
“果然!”一听到元湘灵的叫声,萧厌朝腾地站起,宛如缚虎初醒,他跳到元湘灵身旁,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说!越灵汐现在何处?”
萧厌朝厉声厉色,他的双眸,如同燃烧着熊熊烈火,那是一种积年累月,未曾被点燃的火。
元湘灵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但被他禁锢着,闷声闷气道,“你先放开我!”
萧厌朝哼了一声,放开元湘灵,但他高大的身躯,将元湘灵笼罩在身下。
“我耐心有限,你快点说,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元湘灵忍住心中的委屈与害怕,“...这个女子是我师父,但我不知道,她,原来叫越灵汐.....”
“荒唐!她是你师父,你竟不知她的名讳?是不是越灵汐教你,出门在外要隐藏行踪?”萧厌朝咄咄逼人。
元湘灵势小声小,“师父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名讳,我只叫她师父....我还问你呢,你怎幺有会我师父的画像?”
萧厌朝一把扣住了元湘灵的肩膀,那大手捏得她骨肉生疼。
“你.....”元湘灵的眼中蓄起了泪珠。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萧厌朝大吼着,“说,越灵汐现在到底在什幺地方!”
“我师父被人抓走了,我也不知道!”元湘灵也擡高音量,她也受不了了。
萧厌朝的手劲加大,“你说谎!是不是越灵汐让你隐藏行踪?”
说完这句,萧厌朝的大手掐上了元湘灵纤细的脖颈!
他炽热的眼神,仿佛在透过元湘灵看别人,看越灵汐。
而他粗鲁的动作,也仿佛把元湘灵当成了别人,当成了越灵汐。
元湘灵已经恐惧委屈至极,蓄起泪珠,滴滴滑落,沿着脸庞,滴落至萧厌朝的手背上。
恍然间,他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并不是越灵汐。
而他,一时冲动,对着小女孩,动了武力。
萧厌朝收回手,语气缓和,“你说你师父被人抓走了,这是怎幺一回事?”
元湘灵极尽全力,不让自己露出哭腔,她擡起手,擦干了眼泪,用最真诚的语气,讲述了自她有记忆以来与越灵汐相处的岁月,一直讲到越灵汐被神秘男子抓走。
萧厌朝不再有任何动作,静默地,细听着。
他的年龄阅历告诉他,元湘灵没有说谎。
这样一个单纯弱势的小女孩,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伪装的可能。
可是,知道越灵汐下落不明,被人抓走,最初在他心头腾起的火,忽地一下,又灭了。
元湘灵已经讲完,她小心翼翼观察着萧厌朝的神情,问道,“你怎幺会把我认成师父?”
“你们很像。”萧厌朝淡淡道。
“你抓我,就是为了找师父?”
“是。”
“你是谁,你为什幺会认识我师父.....越灵汐?”
“我是萧厌朝,你师父,曾是我的新娘。”萧厌朝语气平淡,沧桑。
“啊?什幺?这....我....是师父还没捡到我之前的事吗?”元湘灵的震惊之情无以复加。
“十八年前,我遇到了越灵汐.....我们相爱了...我要娶她...她答应了。”萧厌朝忆起了往事,“她答应了,我们就拜堂成亲.....可是,拜堂那晚,她就暴露了!”
说到此处,萧厌朝神色狰狞,那股沸腾的火热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她原来是个骗子,是个妖女,是个.....”
淫妇一词,萧厌朝没有说出口。
“整整七天!越灵汐封住我的穴道,把我当成她练功的工具,采阳补阴,整整七天!这个妖女,我恨不得抓住她,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