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急急的退出了寝殿,沈皞的样子又不对劲了,正指挥着徒弟收拾碎茶盏的陈兴见着,心也悬上了,迈大步来到小小跟前,试探的问:「陛下他又?」,小小蹙着眉,低声道:「快去请罗太医」,陈兴不敢怠慢,撩起袍角,飞奔而去。
小小匆匆回到殿里,沈皞半坐在洗面架边,手抓着金铜面盆的边缘,止不住的干呕,尚未用早膳的身体吐不出任何渣滓,只是逼出了些许苦涩的胆汁,小小看着难受,但她并无法缓解沈皞的不适,只能来到他身边,拿面巾替他擦拭沁了冷汗的额角。
沈皞费力的想要压下此时凶猛的反胃感,但越想把恶心往肚里吞咽,那干呕便越是厉害,自我的抗衡很快便将精力消磨殆尽,周遭开始旋转了起来,他从倾斜的视野里瞥见了小小的脸,她忧心忡忡的神色里还带着一丝怜悯,沈皞觉得这神色孰悉,半晌后才想起来,当初还是太子的自己,被处心积虑获得龙种的妻妾二人前后脚下了猛药,那时小小便是用这般的神色,答应舍身相救。
当初在那饿殍遍野的渡口,自己将她带上了船,还以为是救了她的,如今看来,只是将她拉入自己彼时尚未知晓的地狱罢了。
沈皞狼狈地笑了,他越是笑,小小便越感觉心里发毛,沈皞的病,似乎更重了些,当年沈皞被下药前,虽然未与彼时奉旨迎娶的孙氏和高氏圆房,但明面上的夫妻关系还是维系着完好的假象,但那一杯鹿血酒和一碗仙灵脾汤,彻底打坏了沈皞维持的表面平和。
这些出身高门的女子野心太盛,想要尽早的生出皇嗣,但他们不了解沈皞,看尽母族势力挟子弄权的丑态后,沈皞又如何会让这些名门望族豪强权贵轻易的得到天家血脉?
受封太子的前夕,沈皞难得抽空来了趟紫藤庐,小小记得他那时虽然因为筹谋太子之位而奔走消瘦,可眼里是晶亮的,他在自己住的草庐边问:「小小还记的孤带你上船前的事吗?」,见自己摇头,沈皞笑着自顾自地说:「忘了也好,孤也不会再让任何悲剧重演」
任何悲剧,自然也包含了沈皞自己还有他的天家兄弟们的悲剧,他们是天皇贵胄、皇族血亲,但无一可以从诠释的争夺里全身而退,背后母族强盛者,注定无法逃离权斗,母族孱弱也不代表安然无忧,有时只是活着,便足够使人忌惮。
可那些豪强养大的女子又如何能理解他的用心呢?她们是被教导着要成为天子母亲的,所学皆是为了将来有朝一日能登上后位,她们被灌输的知识是为了权位什么都能舍得,喜好、尊严、情爱,在登上高位之前都能舍,在她们的认知里,舍得一切换来的大位,能把舍去的都带回来。
她们的急不可耐,注定换来连假象都难以维持的悲剧,自那之后,沈皞不愿与她二人同时出现,不管场合大小,全都避走不见,孙高二家为此急得跳脚,甚至找由头上奏折参了沈皞,但也只是把沈皞推得离她俩越来越远。
孙家似乎逼紧了孙氏,尽管沈皞拒绝的态度明确,她还是时常炖汤进献,应当是是发后过了约莫三个月的时候,彼时正逢元宵,先皇下令太子携眷入宫参与家宴,孙氏不愿错过如此良机,甚至提前入宫,亲手给与宴众人炖了汤。
那日从元宵宴回来后,沈皞第一次发病,其实孙氏这次没在时才上动手脚,她自己也知道那回下药是布错棋,自然不会重蹈覆辙,但沈皞一听说是孙氏炖的汤,便在没动过那个汤盅,强忍着才挨住了恶心撑到回东宫。
自那之后,只要孙皇后又倔上了硬要送汤,沈皞便有可能发作,一旦发病,便会作呕直至昏厥,罗太医说这是惊悸之症,只要病因存在,便无法可解,但能够尽早施针让沈皞安定下来,大多时候,沈皞再醒来时便会缓解,之后再连着服用几日逍遥散(注一)与二陈汤(注二),即可恢复正常。
注一 由柴胡、薄荷、白芍等疏肝解郁的药物,配合白术、茯苓、甘草等调理脾胃药物组成,是调畅情绪,减轻焦虑的常用处方。
注二 由半夏、陈皮、茯苓组成,有燥湿化痰、顺气和中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