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光华中学的铁门缓缓拉开,乌泱泱的学生披着身后教学楼的灯光蜂拥而出,一片吵闹。
盛恒站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看着马路对面熙熙攘攘三五成群的学生追逐打闹着跑出校门。黄昏的阳光有些刺目,他眯了眯眼,脑子里的思绪有些乱,还总有一些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他有些心烦,甩了甩头,但还是没能甩掉那些烦人的杂音。
他虚空的盯着前方,隐约想起自己好像是来这里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幺来着?记不太清了。
想着想着,他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入目都是熟悉的校服、熟悉的马路、熟悉的校门,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智能表,显示今天是周五。
哦对了!他想起来了!他在这里是要等她的!他答应了放学后带她去吃羊肉粉。她总是抱怨学校食堂太难吃了,也没什幺味道。周五晚上是唯一能带她出去开小灶的时候。
表上显示已经五点半了,她们班周五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老蒋总是拖堂,但是没关系,他可以多等一会儿。他沉沉吸了一口气,百无聊赖的站着等,不时有进出的同学侧目注视着他,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解,这里这幺多站着等人的同学,怎幺这些人就盯着他看?
时针滴滴答答的转,从校园里走出的人流也越来越稀疏,站了有一个小时了,连他的小腿也有些酸,他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六点半了,她怎幺还没出来?
他不禁有些心焦,随手拦住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女同学,礼貌的问:“同学,你刚刚出来的时候,高二九班下课了吗?我在等一个人,可是她一直没有出来...”
女同学顿住,看了看眼前衣冠楚楚的男人,不像是坏人,也就耐心的回答:“叔叔,我就是高二九班的,我们早就下课了呀?同学们也都走光了,我只是留下来做值日才走得这幺晚...”
听到她的称呼,盛恒不悦的皱了皱眉,他有那幺老吗?她怎幺会喊他叔叔呢?明明大家都是同龄的同学,算了,不纠结这些了,找她更要紧...
女同学在他皱眉凝思的时候又开口:“要不您告诉我您再等谁,我看看我见到没有?”
“哦,她叫卢米月,你应该认识她吧?”
女同学想了想,转瞬又擡起头一脸不解的问:“叔叔,您是不是记错了,我们班根本没有这个人呀?”
盛恒听见她的话有些疑惑,脑子里的杂音也迟迟甩不出去,他心头像是窜起一团火,有些焦急的开口:“怎幺会没有呢?我知道你们周五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课,蒋经纬最喜欢拖堂了,不是吗?”
“叔叔,可是...我们数学老师姓陈,今天也不是他的课...蒋经纬老师已经退休好久了。”女同学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她想着随便应付完他,然后赶紧离开。
盛恒脑中一片混乱,杂音越来越强,眼前好像也浮上了一层模糊的白膜,他越来越着急,慌不择路间一把抓住了想溜走的女同学的胳膊:“你一定是记错了,你再想想...”
说完他也不去看女同学惊慌失措的样子,而是摇晃着她的肩膀自言自语:“她说食堂吃厌了,周五放学一定要我陪她去吃羊肉粉,如果我不跟她去,她会伤心的。同学,你再去帮我打听打听吧,她去哪里了?你跟她说盛恒来接她放学,她怎幺还不出来?她去哪里了?你一定知道的,你在骗我对不对?”
“叔叔...叔叔你放开我,我害怕....呜呜呜...”
女同学的哭声引来保安之前,一道深沉的声音阻止了他:“盛恒,放开她。”江昭掰开他抓着女同学的手,女同学脚底抹油一样瞬间溜走了。
盛恒看着随意穿着T恤和工装裤的江昭,皱着眉头问:“江昭你怎幺穿成这样?我知道你们国际班管的松,可是再怎幺不管不穿校服也是要被扣分的吧..”
“盛恒,”江昭打断了他,脸色凝重,眼里满是无奈的空茫,“你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
盛恒听完江昭的话,只觉得头越来越痛,眼前的一切都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他半张着嘴,满眼都是困惑。
“你自己看看镜子吧!”
他听从江昭的话,木然的看向学校门口的正冠镜,镜子里面的自己没有穿着校服,也没有背着书包,黑色的西装沉沉包裹住他已经是成熟男人的身体,脸上胡茬冒出,和周围年轻的学生面孔格格不入。
一瞬间,周围的景色都像融化的岩浆一样开始坍塌,时空在他的眼前像井绳一样的扭曲,他的脑子里突然白茫茫一片,什幺都没有。
他手足无措,像个人群中走丢了的孩子,半晌,才睁着湿润的眼睛无助的看着江昭,吞吞吐吐的呢喃着:“可是...可是...她说了要我等她放学带她去吃羊肉粉的...”
“她不会再吃了。”江昭的语气冰冷,眼里却是和他一样的绝望。
说完,江昭微微垂首,眸光撇过盛恒露出的一小片小臂,上面交错的都是刀片的割痕,一道深、一道浅,江昭的表情本是平静无波,仿佛早有所料,却在看见他手腕上最新那道割痕上骤然蹙起了眉,他猛地抓住他的手,擡起细看,语气颤抖着质问:“你又自残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吃药?前几天不还说自己好了?你到底...”还没说完,他突然止住,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又闭了闭眼,几秒后,才无奈的说:“盛恒,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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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致的满足和能量释放带来的后遗症就是,一旦失去,人会陷入五感剥离的状态里,眼里都没有了光。
卢米月离开后的第一个月,盛恒先是工作的时候出现异样,比如开会的时候总是走神,下属把文件拿到他的面前请示的时候,他也总是迟迟无法做出决策,反而迷茫的看着助理,眼神像是询问妈妈自己能不能从冰箱里拿一杯牛奶喝的小孩。
这幺大的集团,文件一天不处理,就会堆成山。江昭劝他请一个职业经理人帮把手,等他好些了,再亲力亲为。
集团的事通过招聘职业经理人,很快就解决了。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扩张、盈利,但好歹能维持现有的规模和一些旧业务正常运转,不至于破产。
比起事业,生活上的事倒是更令江昭头疼。卢米月走了之后他就搬回了江家老宅,只是实在想她的时候,才会回御景山庄看看她以前的东西睹物思人。
就是这隔三差五的回去,让他渐渐发现了盛恒的异样。比如有时候他一进门,从来都是躲着他走的豆包反而围着他的脚边饿得呜呜叫,他就知道是盛恒又忘记给豆包喂食了。有时候盛恒又一次喂特别多,或者短短一个小时内重复喂它好几次,豆包不知节制,吃的涨着肚子瘫在地上。
方映竹当了班主任,一天比一天忙,照顾不了小狗,盛恒又是这个样子。他看着自己以前避之不及的那淡黄色的毛茸茸的一团,又想起以前她为了不让自己训斥小狗,主动把软绵绵的胸塞进他的手心,还带着他的手缓缓地揉...
他叹了口气,无奈的说:“盛恒,我还是搬回来吧,真怕还没等熬到她回来,这只狗先因为你的疏忽活不到那个时候...”
盛恒听了皱了皱眉,本能的拒绝:“她又不在这里了,两个大男人住一起像什幺话?你从哪来的就回哪去!”
江昭翻了个白眼:“那我经常来看看它吧,总得保证它能好好活着。”盛恒不置可否。
当时他们都没想到,那已经是盛恒那几年里状态最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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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三年的时光过得很快。
如果说,这快乐到每天像是飘在空中一样的三年间,卢米月有后悔过什幺事的话,那就是当年为什幺没有多要一点赔偿款。
当时的她对国外的物价没有一点概念,想着有始有终,凑个有意义的数字,只要了三百万,还把银行卡设置了限额,他们想多给她打钱都打不进去。
结果人民币兑欧元,她又成天大手大脚,时不时还来个欧洲环游,很快就花的差不多了。她申请不下来欧洲的工签,只能看着银行卡上越来越小的数字干着急,电话里又传来妈妈一直抽泣着说想她的哭声...
她眼睛一闭,心一横,打算等这个签证期结束,就结束漂泊在异乡的日子,回老家攒点钱再另做打算。
好在三年间,她虽然四处享乐游玩居多,但也坚持完成了甜点班的学业,拿到了法国甜点执业师的证书。
回国的飞机起飞前的那一夜,可能是即将踏上久未涉足的故土难免有些心潮澎湃,她在枕着法国湿润的空气入眠前,又迷迷糊糊天马行空想了很多:
拿着证书,回国找个高档甜品店的工作应该不会太难吧...
要是实在找不到工作,就还是回企业做财务得了。可是做财务得多久才能攒够钱呀?为什幺当年不是一个人要三百万总共要六百万呢?好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有点想小竹子了,可是离开澜澜也很舍不得...
反正欧洲也玩够了,等过几年攒够钱再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