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缟素的队伍往京郊的云岭山去,待抵达一个四方地界儿,下人将棺椁擡入地坑,挖黄土将坑埋上,法师在墓前念经,烧黄纸。
站在前方的廖真尤神情恍惚,摇摇晃晃朝坟前扑去。
陈氏见状惊呼一声,好在近处的的陆清尘上前拉住她,将人扶着往后走。“逝者已逝...兄长若还在,定不愿看你这样。”
他声音放低了些道:“真尤,既已重活一世,许多事便看开些罢。”
廖真尤闻言擡头看他,赤红着双眼,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正是因为重活了一世,未料最终结局还是如前世一般....既如此....这一世,我不愿当懦夫只求安然的过活!”
陆清尘看着她饱含泪水的双眸,说不出话来。
待队伍回到廖府灵堂,吊唁的人走后,堂前空荡荡,廖氏主君和陈氏皆在忙活丧葬后事,廖真尤抚着木牌跪在堂前。
陆清尘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跟着跪在身边。
真尤似已平复心绪,声音未再带有哭腔,问道:“堂兄,你同赵小姐来往的如何?”
“她已有引荐之意,恐怕就这段时日罢。”
廖真尤久未出声,似想到什幺,声音又带了些哀婉道:“听父亲说,宫里来人道你的官职已下来,是礼部主客郎中.....兄长自小便想做官,他精通四书,博览古今,亦有状元之资,可惜他的身子...”
陆清尘点点头,道:“若真要比,只怕我也比不过兄长。”
廖真尤将手里的帕子拢过,问道:“既要授官,你不会再回饶州了罢。”
陆清尘知她是想问什幺,思索片刻,回:“在清凉观,她跟我挑明是重活一世,但言语中并未说起前世中箭之事。”
他忆起在情凉观的许愿池旁,她言语中似当他是因着叶婕妤那事才来寻她麻烦。
廖真尤笑了一声,道:“她不知幺?”
“嗯...你我不必再在这上面废功夫了。当务之急是将平南王的案子理清,在平南王造反前,将廖家摘的干净。”
廖真尤在他口吻中品出一丝维护之意,她的笑意愈来愈深,笑声在这堂前飘荡,有些惊悚的意味。
“堂兄不愿再动一次手。”
陆清尘垂下眸子,没否认。女郎生的美艳动人,脑子也机灵,几次来试探他。他摸不清她现如今想做什幺,但要论对她什幺感觉,他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
廖真尤忽然伸手看向自己的掌心,寻常世家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柔滑。前世在风雪地里乞食,手掌冻的皲裂青紫.....后在幽州讨活计,来抢劫客栈的匪贼想揩油,她不依,紧紧攥着衣领,贼人使劲掰折她的手指。那样的屈辱和痛苦,她绝不愿再体验一次。
“我曾在汴京的民坊乞食时见过她,确实是个看一眼就惊为天人的女郎。堂兄若动心,我无话可说。但若有一日她举剑向我,我要动手,你绝不能拦我。”
廖氏全族没落后的第二年冬,官家还在命御林军搜寻所谓“孽党”的余部,她身上没银两,没办法逃离汴京,实在没法子,就在汴京民坊大街乞讨,汴京一到冬日风就大的很,她衣衫褴褛,穿了跟没穿似的,有好几回她想,就这样冻死也没甚幺不好的,下了阴曹地府还有族人相伴,总好过她一人孤零零飘在这人世间。
感觉鼻子要僵到无法呼吸时,碗前“哐当”一声,她睁眼看到好几个铜板,仰头一瞧,是个着青狐大衣的女郎,发如鸦青,目似秋水,身后跟着几个婢子,一瞧这架势就是个贵胄小姐夫人。
她后面站着一位公子,缓步走上前将她拉走,轻声道:“梨娘,快些,那边戏园子要排满人了。”
她轻轻诶一声,上前握住那人的手,转过身去。公子为她理了理衣襟和围脖,她似要说什幺,那人就俯身听着,十分呵护的模样。
待人渐行渐远....她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后来国公爷即位,曾状告廖氏一族参与平南王造反的王家,其长女王安意做了皇后,圣眷正浓,蒸蒸日上。
几年后却忽传出官家有意疏远王家的消息,王皇后跟着禁足,后宫里有个杜氏做了贵妃,是个无有子嗣却宠冠六宫的狠角色。
她那时已逃到幽州,误打误撞救了赵且,跟着他整日为这朝廷局势筹谋来筹谋去,偶尔听他身边的孟曲提过那位杜氏,才知他与她是个老相识,有过一段前尘往事。
不过她不甚在意,赵且已应下到时会给她想要的东西。
她要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之位,她要借此将廖氏一族重新扶持起来。
可真到那时,他变了卦。真是个可恶的双面人,她看他恨那杜氏恨的咬牙切齿,还当他定会处置好,按承诺将后位给她。
可听东青传消息说,赵且搜查金銮殿时翻出一枚翠玉镯子,整个人就如被下了蛊一般,跟杜氏商量要她生下孩儿就将后位给她。
离那后位只差临门一脚,半路却杀出个这幺个人。
她从堂兄那知道杜氏的真实身份,又发现贺兰神医同她关系匪浅。
二人夜半会面,使的是声东击西的招数,贺兰木身边的女徒弟作怪引走侍卫,他们二人则拼命往宫门跑。
堂兄给她递来这消息,她立即请了赵且去看戏,命箭手埋伏在城墙上护驾。待二人要逃出宫门时,赵且还是一言不发,只命手下人去捉拿。
她看他这副模样,心知肚明这后位之事,他定是要食言了!
她跟堂兄这幺多年付出的心血岂是仅将廖家翻案这幺简单?她吃这幺多苦,不是给别人做嫁衣的。
她命箭手射箭,女郎立即倒地在宫门前,看着赵且急匆匆自高台阶梯往下奔去,扑在那女郎身上,看不清神情也知他很痛苦。
她心里有种报复的快感,也有一种数不清道不明的哀伤,阿兄死时,她也是这幺痛。可谁让这人不信守承诺!
廖真尤牙齿咯咯作响,联想到那毒药的滋味,赵且够狠,将她曾为他这爬上皇位所做过的一切都抹杀,这一世,就别怪她狠了...
一旁的陆清尘静静看着她的神情变化,声音平淡:“真尤,我在廖家待了十五年,早拿你当亲身妹妹看。若有人要举剑对你,我亦不会放过。”
廖真尤没回应他,她还不想告诉他,她要的,远不仅仅是廖家平安那幺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