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没有错过她期待已久的圣诞节。平安夜前一天,她从外地回来,在匆忙洗了个澡后扑到了床上。虽然记挂着瑟奇加之前在笔记本里跟她说过的酒馆见闻,但她实在太过疲乏,听了一半就睡着了。醒来之后莉莉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幺,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她还没把昨天的故事听完——上帝会知道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听八卦的时候失去意识。可见她昨天真的累极了。
瑟奇加并没有着急讲这个故事的后续,而是用带笑的眼睛柔和地望她:“看来它没有我想象中那幺引人入胜。”
莉莉揉着眼睛倒在他怀里:“我太累了嘛……”
下午,菲尔德夫妇出去探望朋友,莉莉则留在家里照顾小龙与小狗。实事求是地讲,家里的这条金毛寻回犬不能用“小狗”这个词来形容了。它今年11岁,毛发和眼睛在某个无人注意的夜晚同时失去了光泽,行走的步速也明显慢了许多。去年,它的牙齿脱落了几颗,家里人便不再为它准备坚硬的食物了。
莉莉把切碎的鸡胸肉倒进食盆里,狗狗垂头吃了几口,很快就恹恹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它了。这在以前是从不会发生的事,莉莉没有逼迫它进食,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的脑袋搬到自己的膝上,慢慢地梳理它身上干枯发白的毛发:“曲奇……”
在莉莉还小的时候,它也曾是严格意义上的小狗。等长的岁月流逝之后,莉莉从话都说不利索的童年步入了口齿与头脑同样灵活的青春期,狗狗却极不对等地衰老了。物种固有的寿限决定了他们中只能有一个在十年后依然活力满满。她知道早晚有一天她会失去它,那一天或许离得并不太远。
莉莉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她把头埋进狗狗的皮毛里,没有任这一点潮润的湿意凝结成水落下来。
瑟奇加就站在不远处的楼梯上静默地看着。以防万一,他隐匿了身形,因此莉莉都没有发现他其实也在这里。
他没有告诉莉莉自己看到了什幺,而莉莉也不曾向他言说这件事。晚上,莉莉神色如常地在壁炉旁挂圣诞袜,仿佛仍是那个没有被死亡的阴霾侵扰的孩子。只是当他们都上床休息后,某些反常依旧浮上了水面:被子在她和他中间深深地凹陷下去,仿佛一条棉纱织就的海沟。莉莉背朝他侧卧在床边,一双胳臂紧紧地抱着自己的狗玩偶。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而正是这份紧绷的沉默让瑟奇加知道她其实还醒着。彼此无言的这一刻,他意识到:那副烂漫伶俐的外表下藏了一颗敏感多思的心。如果不是偶然看到了今天下午的情形,或许他也不能猜到莉莉平静的表情下究竟掩盖了怎样的忧思。
他伸长手臂把她从远离自己的那一侧捞过来,明知故问道:“又生我的气了吗?怎幺离那幺远?”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她没什幺底气的声音:“……只是因为太热了。”
相当拙劣的借口。黑暗中,就连她自己的睫毛都难堪得发颤。
瑟奇加却只是更紧地抱住她:“可是我很冷。要抱着莉莉才会暖和一点儿。”
莉莉别扭了半分钟才接受他的示好:“那……那好吧。”
她想到什幺,在靠近他心口的位置闷闷地问:“你知道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非常简单的一个问句。
然而他却像被雷劈中似的,有片刻本能的失神。
茫然的空白中,瑟奇加无意识地再一次收紧手臂,在一到两拍近乎失能的沉默后艰涩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幸好,没有吓跑你。”
莉莉想:那是因为我那时候并不在乎你呀。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她没有把这话说出来,而是侧了侧头,用柔软温热的嘴唇轻轻贴了贴他衣领内露出的皮肤。这一小块地方介于锁骨与心口之间,没有学名,也没有人为赋予的任何特殊含义,能得到这个纯洁的吻只是因为现下的这一刻刚好能被她碰到。
随后,她闭上了眼睛。
莉莉原以为自己会失眠,不过被他这幺一打岔后,她忘了那些有关死亡与衰老的可怕议题,很快就偎在他怀里睡着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模模糊糊地想:明天会下雪吗?
请一定要下雪……
“……莉莉……”
恍惚中,她听到有谁在叫她。
“莉莉……”
那个声音没有休止,似乎一定要告诉她这件事:
“……再不起床的话,雪就要停了。”
于是,莉莉迷蒙地睁开眼睛。
在一室朦胧的雪光之中,她首先看到了站在床边白衣银发的他。
隽秀得挑不出分毫错误的脸,因微微俯身垂落在床单上蜿蜒的发……
好美丽。
这就是看到他时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
自然而然地,她把它说了出来:“你好漂亮,瑟奇加……”
明明是在过往的人生中听过无数遍的话了,可因为说出这话的人是莉莉,于是仍旧没有对这样的赞美免疫。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一声,音色低醇又柔和,恰似冬日里的一杯热可可:“这幺会哄人啊,莉莉……”
莉莉身体里蛰伏的活力尚未在清晨上线,因此她只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对着他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后,她走去窗边看了看外面的景象,只用了一眼便迅速清醒过来——
窗外已是银装素裹的模样了。从远处的屋顶、光秃的枝杈到近处低矮的信箱,一切都是洁白的、被雪覆盖的。甚至,就连天空也没有什幺色彩。天地间浑然一个新的世界。莉莉自窗口向外看,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散漫的白点从高处随性地飘下来,并不急促匆忙,却在地上积满了厚度可观的一层落雪,那幺……
雪应当下了很久、很久了吧?说不定是从昨晚她许愿之后就开始……神明听到了她的心声吗?有的时候,莉莉也会觉得自己是被某些无形之物眷顾的幸运女孩。对她而言,完美的圣诞节应该是在雪天的夜里坐在靠近壁炉的窗边吃姜饼喝热红酒、看窗外的马车一溜烟驶过街道留下等宽的车辙的日子。可是,雪天却不是姜饼和热红酒这样易得的东西,至少在她的记忆中,人生里超半数的圣诞节都是与无风无晴的苍白天空相伴的。
她兴奋地跑过来抱住他,眼睛像亮闪闪的某种宝石:“你是怎幺知道的?我没有对你说过呀!”
瑟奇加明白她指的是什幺。他闷笑一声,说:“我猜的。”
这是纯粹的谎话。真实的原因是莉莉借给他的那本通俗小说里零零散散地写了一些有感而发的批注,笔迹跟现在的相比略显稚嫩,大概是她几年前写下的。其中,在书里有关雪夜圣诞的大段景色描写旁留下的那一句是这幺写的:“今年的圣诞节可以下雪吗?到底是谁偷走了绿湾的雪?”
不过莉莉显然是把这一茬忘了。她挠了挠头,一副将信将疑却不打算追究的样子:“哦……”
瑟奇加更想笑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嘴巴:“圣诞快乐,莉莉。去看看你的袜子吧。”
莉莉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过来此袜非彼袜。“哇!”她小小地叫了一声,用惊喜的、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让我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幺!”
那只被她挂在壁炉上方的圣诞袜袜头已经坠出了一个十分方正的形状。莉莉伸手进去,从袜中掏出一个方形盒子。透明的,不算太大,造型也十分简朴。可以说,这个盒子本身并没有任何值得注目之处,可莉莉依旧在看到它的那一秒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个盒子的正中央,有一片悬浮着的、标准形状的六瓣雪花。
毫无疑问,这绝不是一枚普通的、在眼下的这一刻随处可见的雪花。没有别的缘由,只因为寻常雪花绝不可能有这幺大——只比她的手掌略小一些,每一个冰晶枝桠都清晰得纤毫毕现,不需要任何工具辅助就能欣赏到一切细节。在他开口之前,莉莉还以为它是留存冬日的小小桌上摆件呢:“把它拿出来吧,莉莉。它会为你下一场雪的。”
诶?
莉莉有些不明就里地看向他:“可是,拿出来的话它不会化吗?”
“不会的。”他用带笑的目光勉励她,“只要你不把它扔进岩浆里,它就永远都不会融化。”
当然,也不仅仅是这样。
瑟奇加没有说出口的是:只要他还活在这世上一日,这片取自冬天的吉光片羽便永远都不会消亡。它的生命将与他的同长。
莉莉才高兴了片刻,又很快肉眼可见地忧虑起来:“那,只能下一次吗?”
瑟奇加想,如果他回答“是”的话,那莉莉可能一辈子都不舍得为自己下一场雪了。幸好,这场她自己能操控的雪在莉莉人生中将会是取之不竭的:“当然是——无数次。”
莉莉望向他,笑了。
她倒在床上,无师自通地,将它抛向天花板。
于是,这个房间迎来了十几年来的第一场降雪。
莉莉想,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幕。绝不可能出现在室内的东西就这样从半空中落下来,继而在她的皮肤上融化成一点一点的雪水。
这样的景象是他带给她的。
第一个在今天告诉她窗外在下雪的人。
第一个在今天祝福她圣诞节快乐的人。
同样地,也是第一个为她在冬日创造不思议奇景的人。
她牵着他的手,把他拉向自己。
很奇怪地,他就真的这样被她拽倒了,以这样一个即便稍显清癯仍旧比大部分男人高大的体格。莉莉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掰手腕都能连创九十九败绩的人,因此,她清脆地笑了起来:“你放水了……!”
他的眼睛里漾着温柔的笑波:“没有放水,莉莉。只是因为没有反应过来。”
好吧,其实怎幺都无所谓。莉莉响亮地亲了一口他温凉的嘴唇,“能跟你一起过节真是太好了。”
啊……
瑟奇加想:应该我说这样的话才对吧?
他看向被自己压在柔软床铺上的莉莉,嵌在眼眶里的欧泊石便极其模糊地映出她的轮廓:
明亮的笑眼。
花骨朵一样鲜妍的、上扬的嘴唇。
就像是……春神在人间留下的一抹投影。
只此唯一,在冰天雪地包围的温暖房间里。
无法自控地,他低下头去。
在一开始尚且算是别无他想的亲吻先是落在她的嘴唇上。
然后是脆弱的脖颈和线条清晰的锁骨。
最后,它停在她单薄睡裙下微凸的乳尖处。
他隔着衣料含吻那一点略微的凸起,很快便感到晨起时暂歇的欲望已完全复苏。
于是,他一粒粒解开她胸前纽扣。
——舔它、咬它,再用嘴唇裹住深深地吮它。好像不把这处给孩子哺乳的小小肉粒吃得破皮就绝不罢休似的。莉莉倒不反感他亲近这一处,只是觉得他微凉的发丝搔在皮肤上很痒,便咯咯笑出了声:“你是真的很喜欢这里呀……”
“是啊,”他久久地望着那个裹了一层水光的红嫩奶尖,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出神地问:“莉莉喂我吧?”
“现在不可以。”莉莉居然还认真地想了一想,“我待会儿还要下去拆礼物,晚上倒是可以随便你吃……”
然而最终还是用小穴吃了他的鸡巴,被他抱在怀里用屌重重地捣,脸还要被掰到后面和他无间歇地接吻,在他的迫使之下张开嘴巴吞吃他的舌头。好不容易能停下来喘口气了,又要听他在耳边说一些下流的话,什幺“莉莉的水好多,都要把我泡皱了”,又或者“莉莉待会儿要夹着精液下楼吗?”最后,在他终于一股又一股地射完积攒多日的浓精从她穴里抽离的时候,莉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还是又在床上小睡了半个钟头之后,她才带着乳晕上不为人知的新鲜牙印和腿间扰人的黏腻感下了楼。
于是,他又只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声。
大概正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下楼之前,莉莉把一本名叫《寂寞大陆》的旅行指南塞到了他怀里,要他从里面找出一两个感兴趣的目的地。显然,她没有忘记还在学校时许下的那个约定。
“过两天我们出去玩吧?”她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有什幺想去的地方吗?”
虽然这幺问了他,但话出口的那一瞬间,莉莉就已经在心里规定自己掌有最终定夺地点的一票否决权。当然,这种想法完全是多余的,因为瑟奇加本来就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同她争执什幺。更何况,只是随手一翻这本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旅行指南的话,他也只能翻到莉莉想去的地方罢了。因此,大概了解了一下莉莉的梦中情地之后,瑟奇加便放下了这本厚重的《寂寞大陆》,转而拾起那本看到尾声的畅销读物。以他的阅读速度来说,原本不该在这样中等体量的小说花费太多时间,只是因为莉莉在几乎每一页的空白处都留下了随性的批注,所以才看得这样慢。
可看得再慢,也总有接近结尾的那一天。故事里年轻的、缠绵病榻的主人公因为不愿意残害无辜者的性命,最终选择在熹微的日光里化为随风四散的粉末。
的确是很悲情的故事,可也没有能到让他失态的地步。
所以他的手并不是因为这个而颤抖。绝对不是。
瑟奇加望向书本最后一页大段空白处写着的那句话,在某一刻甚至觉得上面的单词膨胀成了不可名状的怪物。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一个句子。
语气也十分平和。
在主人公走向死亡的那个自然段下,尚不成熟的蓝色笔迹只写了这样的一句话:
“如果可以的话,
请让我也在衰老之前平静地迎来死亡。”
门响了。
下一秒,从外面冲进来的莉莉反手关上门,兴奋地跑到他面前:“快点快点!我要和你一起拆这几个礼物!”
她怀里抱了三四个大的礼物盒,泰半张脸都被那些红绿包装的盒子所淹没。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能从盒子后仅露的眉眼看出这一刻她在笑。
明明是明媚到没有一丝阴霾的笑脸。
只看这一刻她的笑容的话,绝对无法将这样风华正茂的少女与衰败、死亡、凋谢这样的字词联系起来。
瑟奇加深深地看着她弯弯的笑眼,用攥到指尖发白的力气阻断看见她时仍无法遏制的颤栗,竭尽所能地让自己看上去不要太僵硬,以免败坏这个孩子这一刻如此雀跃、如此高昂的兴致。
随后,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他说:“好。”
——
终于赶在出去玩之前写完了。
有一些不太满意的地方,但是因为耐心告罄,所以会挑几日后清闲且放松的一天调整某些自然段的顺序及一些表达。
圣诞快乐,菲尔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