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服下楼,跳过可有可无的寒暄步骤,戚禾一上来就问沈知聿:“你怎幺来的?”
站在风里有些久了,沈知聿的脸和耳朵被冻得微微发红,回答前扫了一眼她的着装,见她把自己裹得像蚕宝宝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心里没由来的感到欣慰,至于为什幺欣慰,大概是因为她没有草率地披件棉服、穿双拖鞋就出来见他,始终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放第一位。
欣慰过后同时又觉得有点失落,因为这也间接表明了,她并不是很急着想要快点和他面对面,从二楼到一楼这段不足二十米的路上,走得也慢慢悠悠的,完全不像自己那样恨不得飞过来。
强烈的落差感促使沈知聿回答时的语气,比今晚的风还要冷淡,他说:“还能怎幺来的,开车来的呗。”
其实戚禾是想问他怎幺进到里面来的,学校的东南西北门都设置了人脸识别,外校人需要登记才能通行,可现在这个点,保安亭那边恐怕早就下班了。
不过听他这样一说,戚禾立马被带偏了:“你那驾照不是上个星期才拿到手的幺?就敢上高速了?”最起码有个过渡期吧,要换成她,肯定会在平常的街道先开熟了再说。
“持证上路有什幺不敢的。”沈知聿显然不以为意,甚至自恋起来了,“我车技这幺好,区区一个高速难得到我?你也太小瞧我了。”
“……”戚禾闻言一时语塞,只敷衍地噢了一声,便没了话音。
气氛随之变得尴尬。
清明的视线在空寂的周围环顾了两圈,再度看向他,戚禾问:“那你今晚住哪儿?在外面订了酒店房间没?”
大半夜开车过来找她,她不关心他的安全问题就算了,竟然还想赶他走。
本就心里闷着一堵气的沈知聿,此刻无论戚禾说什幺做什幺,他都要过度解读一番,才肯勉强应声。
他说:“你们学校西区不是有个24小时营业的宾馆幺,我准备去那看看。”
“但我不知道要怎幺过去。”沈知聿补充一句,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眨得很无辜。
言下之意,可以送送我嘛,还想和你多聊几句。
定定地看了看他肩膀处那块不明显的灰白色,格格不入的痕迹像是被什幺东西剐蹭到而留下的,戚禾很快了然,忍住笑意。
她心想:你连我学校哪面墙好翻都研究得明明白白,区区一条路难得到你?
但戚禾看破不说破,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认真教他:“那你可以关注一下我们学校的公众号,上面有完整的平面图,学校比较大比较绕,你之前来过应该知道,要是担心迷路,就把导航打开,或者问问路人。”
她说,外面好冷的,我得回去了。
听见她说冷,沈知聿心头那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点头说:“那你快上去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你们学校路灯还挺多,你知道的,我有点夜盲,也不知道西区那边亮不亮……”
他越说越远,甚至扯到了某天晚上高中放学,因为天太黑,加之他有夜盲,她又没在他身边提醒他小心脚下,果不其然就被某不知名物体绊倒在地,当时流了好多好多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疼得他都快掉眼泪了。
一直委屈巴巴地说到那句“没有你,我可怎幺办啊……”才堪堪刹车。
深情款款的面部表情搭配可怜至极的语气语调,没人会无动于衷,包括明知道他是在演戏的戚禾,她张了张嘴,拦住沈知聿还想继续卖惨的势头,只说了四个字。
“走吧,我们。”
目的地离她住的地方不是一般的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几乎要绕半座校园,两个人走到石板桥上的时候,戚禾突然顿了顿脚步,转头对上沈知聿不解的目光。
浓重夜色里,不期然而来的风将她额边松散的头发吹得乱乱糟糟,随意拨至耳后,戚禾擡头:“说吧,想问什幺?”
积压一路的百感交集,其实已经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早就转化成了难以破口的情绪,于是铺垫铺垫再铺垫,先讲完那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废话,再把她拉到一个安静的场所,时至目前,沈知聿等的正是——她的明知故问。
相比她语气的轻快坦然,沈知聿的声音明显低迷一点,他哑着嗓音反问:“所以你答应他了吗?”
三小时前,他好不容易从泡了一天一夜的实验室里活着走出来,整个人疲惫得像脱了水的干尸,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等顺利总结完实验报告以后回到寝室,刚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却意外得知——有人向她表白,并且她答应了。
他清楚柯元泽性格上的恶劣,言语经常真假参半,专拿人寻乐。
所以沈知聿一开始是坚决不相信的,觉得他又在扯谎骗自己,这样的招数屡试不爽,发誓不再轻易上当。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说服自己这是假的,尤其是给戚禾打了若干个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的时候,左耳是死党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嘲笑,右耳是从听筒里传来的机械忙音,一想到接受表白的她,此刻正躺在其他男人的怀里笑。
特别是,特别是……他一想到那些对他来说万分残忍的画面,自以为傲的理性在嫉妒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于是他选择不管不顾,来到她眼前。
“所以你答应他了吗?”
她不说话,他就一遍又一遍地问,直到她作出相关的回应,哪怕是模糊不清的,指代不明的,而不是将他早已悬在半空的心,吊得不上不下,随便地抛来抛去,使劲折磨他。
她从来不会正面回答他开门见山的问题,他很了解她。
她一如既往地说:“他人挺好的,是我的直系学长,送的花很好看,我觉得他——
“还可以。”
根据她的语言习惯,还可以就是很不错的意思,他明白的。
顿时,沈知聿低下头去,也因此错失了从她脸上闪过的波澜。
久久,他却问:“有了他,你还会来找我吗?”
有时候,他觉得她没有心,明明看见了他眼里的爱意,却刻意视而不见。
有时候,她明明对他很冷漠,但他又毫无办法,墙了南墙也不死心。
他甚至不奢求成为她感情上的备选,只想乞求她别那幺早丢下自己,即使是以一种道德败坏、上不了台面、被万人唾弃的身份陪着她,他就已经觉得很好了。毕竟他们的身体是如此契合。而且小三很难当的。
她看着他逐渐湿润的眼睫,看着他眼皮下的乌青,她记得他最近的实验比较多,他在微信里和她吐槽过,说生物好难学,每天都有分析不完的数据,甚至幼稚到问她现在打包回家会不会退学费,他不想待在学校里面了,因为那里没有她。
或许是大冬天他冒着严寒,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高速,不顾危险也要过来找自己的原因,让她心中不忍,让她感动不已,于是戚禾又动摇了,在他面前,这颗本该坚硬的心,也会出现柔软的一面。
她刚要说话,脸颊突然传来温凉的触感,也有什幺擦过了他的眼角。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擡头向上。
扑簌簌像花似的落下来,落在她睫毛,落在他肩头。
这是他们在北方看的第一场雪。
她迟钝地伸出手去接,声音却果断,片片雪花在手心融化的时候,她对他说:“沈知聿,以后每年冬天都一起看雪吧。”
她握住他的手,轻声强调着:“我和你。”
天空在飘雪,他的心却在下雨,突如其来的太阳雨。
之后,他们在漫天飞雪下拥吻,青涩的,欣喜的,难舍难分。空气中仿佛掺了一缸蜜糖,连风里都有了甜丝丝的味道。
北方的雪总是比南方来得早、下得多,在一起后,他们看了无数次雪,每当下雪的时候,两个人都会默契地想起对方,隔着遥远的距离,听着对方耳机内的细微雪声,互道晚安。
然而在这些无数次当中,没有一次雪像七年前那样让她心动,也没有一次雪像七年后这样让他绝望。
再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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