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两下放倒的小废物
这一餐,冽再难以舒坦。光是与夜琉奉同桌这件事,就让他十分不自在,尤其对方紧迫盯人,仿佛他是什么重大罪犯。就连鲜嫩多汁的迷迭香烤小羔羊被端上桌,他还是沉浸在天崩地裂的惊骇之中。
夜琉奉拿着刀叉切了两三块,慢条斯理地吃完,稍微停下休息,看着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问道:「你不喜欢?」
冽终于回过神,手忙脚乱地切了一块送入嘴里。小羔羊的焦香混着迷迭香的香气足以令人食指大动,然而迷迭香实在过于接近宫辰宵的体香,这让他出现宫辰宵身上摆着香嫩小羔羊排的幻觉。
冽倏地放下刀叉,从那骇人的想像中脱逃,喝了一大口红茶,结巴地解释,「不⋯⋯呃,迷迭香⋯⋯味道有些重。」
说完,冽心虚地低下头。或许是耻于不忠,但即便没有不忠,在魔族生活的十六年里,他从未见过魔皇,魔皇可能比老乞丐讲给他听的童话还要不切实际。可是此时,他却和魔皇共进一餐,且魔皇还是他的暗杀目标?实在荒谬至极!
冽再次拿起刀叉切着羊排,借以掩饰思绪紊乱的脑子。可惜的是,夜琉奉完全不懂不要盯着人吃饭这种礼貌,火热的视线露骨地黏在身上,导致切完一块再也切不下去,毫无食欲。
冽终是忍不住,没好气地问道:「您很常在路上搭讪人,让人与您共进一餐吗?」
夜琉奉靠着椅背,唇间勾着浅笑,「并不。我想我刚才说过,我很少与平民一起用餐。」
「确实。」冽麻木地点头,暗自腹诽对方没事心血来潮做什么。问道:「是什么让您不像往常一样?」
「你身上的天苍族魔力让我十分在意。」夜琉奉再次将话题绕回去。
这个话题逼得冽不得不琢磨答词,免得说出不该说的话,接着被关进大牢、送上断头台。
冽抖了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夜琉奉,试探道:「⋯⋯您是不是怀疑我通敌?」
夜琉奉静静地看着,没有答话。气氛安静而诡异。许久,夜琉奉才放松神情,笑道:「没有。」
冽心想着,鬼才信。连忙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羊排,慢条斯理地切起小羔羊排,表现出不想多聊的样子。
夜琉奉完全没接受到其中意思,或是身为魔皇,如同他主人尊贵的地位,根本不必在意对方想不想,而是他想,便是绝对。
「你的魔力灵脉怎么了?」
冽正把一块肉送入嘴里,一个诧异差点直接吞了。心道夜琉奉是打算谈论床事了?中午才和宫辰宵做过,魔力灵脉中有大量天苍族的魔力也不奇怪。但一般情况,少有像夜琉奉这么不长眼的,竟关心起来。
冽咳呛几声才缓过气,「您是说有天苍族魔力?」
夜琉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后,复又恢复平静,「⋯⋯我说,有轻微破损。」
冽讶异看去。两年前出了意外而有的残缺,早已被宫辰宵修补得七七八八,几乎与常人无异。
「倒也性命无忧。」夜琉奉大概是认为冽不想说,便耸耸肩,不再说话,百无聊赖地将羊排切成小块送入口中。
冽也只好继续尴尬地切着小羔羊排来吃。整餐下来实在是有些食不知味,毕竟他一直担心着下一秒会被夜琉奉关入大牢。
担心一直持续到两人平安无事地用完餐,向夜琉奉表达感谢,而终究什么也没发生,冽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也就此告别。
冽作势往反方向走了几步,忽然掉转步伐,悄声跟上夜琉奉。夜琉奉孤身一人又不带护卫地送上门,怎么也不好放过,免得他还要苦思如何潜入永魔宫。
冽跟在夜琉奉后头,见男人走进旅店,便绕到窗边偷听。令冽意外的是,夜琉奉堂堂一位魔皇竟要在中层平民区住宿旅店。
无论夜琉奉是出于什么理由,冽都认为是个好机会,毕竟比起魔宫的戒备,旅店肯定更容易得手。于是,在确认夜琉奉入住的房间后,冽离开窗边,在旅店外观察情况。
不一会儿,二楼边间的灯亮了,窗户也向外推开,紧接着便是夜琉奉探出脑袋环顾四周。
冽吓得缩进暗巷的阴影之中,不断祈祷男人没看见他。待夜琉奉把脑袋收回去,他才从阴影走出,观察入侵房间的最佳路线。至于入侵后该如何是好,姑且相信宫辰宵的话,魔皇是废物,三两下就能放倒。
微弱的风属性魔法缠上长靴底,动作随之轻盈,爬起墙来如猫轻巧灵活,魔法微弱也不至于造成太大的动静。
冽选的墙面正好是在暗巷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鬼祟行径。但上到二楼水路管线时,力道却没抓好而发出「咚」的沉响。顿时紧贴墙面,默默祈祷脚下的东西能收音,好在没有人被引来,慢慢地回归平静。终于能松一口气,慢慢地往目标房间前进。
冽就这么紧贴墙面,偷瞧房内。他想,今日一定是他的幸运日,夜琉奉竟毫无防备地背窗坐在椅子上。
冽以极为标准的嘴型无声念咒,冰霜之气在房内蠢蠢欲动,甚至有的木板地上凝出薄霜,尔后木板地倏地窜起半消融的冰柱,四面八方地将男人捅穿。
冽有些不敢置信,居然轻而易举地得手,一时之间有些怔愣,恍惚地踩上窗框,猫一般地蹲踞于上。等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便散去冰柱,跳进房里,长靴踩得木板吱呀叫着。
当冽绕过椅子,亲眼瞧见夜琉奉的死状,胃部翻搅得仿佛随时能将酸水吐出。那双血红的双目涣散无神,黑色贵族礼服被冰柱捅得破破烂烂的,鲜血自男人身上汩汩流出,流淌于地,成了血流长河。
冽有了杀人的实感,呼吸狂乱,喘息渐重,时不时还有短促的岔音。再这么下去,他或许会因为杀人的恐惧而晕死过去。
夜琉奉可怕的死状逐渐模糊,冽伸手去揉眼,却是愈揉愈糟,视界忽地染红,宛如一朵一朵盛开的艳红之花,直至他的所见都染上红。尔后,夜琉奉不瞑目的躯体逐渐扭曲变形,宛如蜡像遇高热融化,流淌下地,融进血河之中。
当冽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然晕眩,如若失去四肢,歪斜地摔跌在地。欲张嘴尖叫却发现找不到嘴,连他也跟着融化,泪水混着黑血涌出。
尔后,冽倏地醒神。
扭曲的景物恢复如常,而本该有着夜琉奉尸体的椅子上空无一物。
冽倒抽一口气,肺腑疼得像是破了大洞,就连四肢都像被长钉钉着一样,剧痛难挨。正好五把缠着黑气的黑刃钉着他的四肢及胸口,也难怪动弹不得了。
长发在空中滚成黑色的浪,黑色皮靴踩得木板吱呀乱叫,仿佛是讨命的魔鬼大步走来,最后漫不经心地踏在冽的腹上。
夜琉奉虽是踩得不重,但冽仍是紧张得胃部翻腾,深怕男人会把他的五脏六腑给踩出来。
夜琉奉居高临下的睥睨之姿,血红双目毫无温度,宛如看着一只蝼蚁。几根黑刃漂在男人身旁,威胁性十足。夜琉奉冷漠地开口,「三分钟交代遗言。」
冽在心中把宫辰宵骂千万遍。什么「魔皇是废物」、「三两下就放倒」,除了主词外全都对了,他才是被三两下放倒的那个废物。
就连此时,冽仍然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就像经历一场恶梦,忽地苏醒,却已然置身另一个地狱。
冽张口欲言,胸口疼得令他难以呼吸,根本无力抵抗胸腔的剧痛,只字难言。但那句话怎么都得说出口,那是此时唯一的希望。
冽拿着亲笔信依然惶惶不安时,漂亮如陶瓷人偶的男人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万一失手了,报我的名字,明白吗?
冽看着夜琉奉冷峻的脸庞,张口尝试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分钟。」夜琉奉,伟大的魔皇,正淡漠地倒数冽的死亡。
「我⋯⋯」冽耗尽力气也不过说出一个字,肺腑有如刀剐,再也说不下去,粗喘不止。
「一分钟。」
唯一说出的字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词,冽闭上双眼,逃避即将到来的死期。他的脑中晃过宫辰宵勾着坏笑的神情,忍不住流下懊悔的泪水,他还想再见他的主人呀。
「三十秒。啊⋯⋯我忘了这样说不了话。」夜琉奉嗤笑了声,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这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根本不是准备要手刃刺客。
冽的胸口忽然一轻,所有的氧气涌进肺腑。大喘一声便喊道:「是宫辰宵让我来的!」
空气顿时凝滞,仿佛永久地失去流动性。冽有极为不好的预感,以致于他的眼皮疯狂地跳着。
过了一会儿,冽张开眼偷瞧夜琉奉,试图摸清楚状况。
夜琉奉英俊的面容十分扭曲,伸手握上黑刃,接着有如拔剑,数枚黑刃上勾出密密麻麻的血文,缓缓拔出一把墨红得接近黑色的长剑,折着不祥血光。男人偏着头,黑色长发从肩上滑下几缕,冷漠地举剑,冷声说道:「零秒。」
黑剑落下。
冽发出有生以来最凄厉的哭叫,不绝于耳,「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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