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心理检查篇(六)

谈话室外。

我干坐在门旁的长椅,留守门边。

耳边很清净,在本来人来人往的教堂隔绝了访客,把耳朵捂住只会少掉周围的虫鸣鸟叫。

再怎么静悄悄的地方,有人就该有鲜活的气息,这里却零零散散,像被特地清空。

能预感有事会发生,但远不是现在。

万一她被追问了我的事,我可以接受她的出卖吗?又或者她的保护方式是将这一切对我隐瞒到底。

这段绕了很久的路停在目送她走进谈话室的那一刻,她扣紧外套的衣领好遮掩干涸的血渍,不再提起概念模糊的沉闷自由。

只在最后捏住我右手的袖子,整个人蒙上透明的雾,松手之后踏出的脚步和我渐行渐远,不留半点门缝。

【妳...不带我进去吗?】

【我带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袒护我。】

【...那妳在里面可能会发生什么?我什么时候...需要进去帮妳?】

【我也不清楚,所以回答不了你。】

和独立、勇敢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透过她自己的过去预见了未来的发展,为我铺了好走的路。

被赶走、被扣留,最坏的结果会有多糟,她分明是人类却顾虑得比我还多。

「回去的时候让她吃好一点的话...她的心情会变好吗...虽然很困难就是了。」

是我的话,应该会很没食欲吧。

声音被身后的墙隔绝掉了,我听不见房里的说话声,但我感受得到深藏的愤怒。

发泄出来也并不愉快,那样的仇恨是源源不绝的怒火,多数压倒少数,另外五个对她一个。

刚才迟来的一人还在门口关心过我是不是走错地方的客人,感谢我帮她捡起掉落的纸张。

可我一说出等待的对象,那个人立刻就冷脸面对我,转身走入谈话室。

我只来得及看清楚最上方的纸张印有几道相同的题目,不理解写重复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自己单独留在外面能得知的讯息实在太少,待了两、三个小时也遇不见明白这个情况的人,况且自由的条件存在正确的标准答案吗?

我想不通,所以不想了。

最简单最有用的就是带着她逃走。

当时琉辉用力地打了我,而我不用对她动手就带得走她...应该带得走吧,真的不行的话也只好留下来。

想好到时该怎么做,我借着现在多余的空闲,擡头观察走廊天花板的花纹,数完视线所及的花朵数量又将目光投向走廊外面修剪整齐的草地。

石造的喷泉比我高得多,发想上面的石雕是哪种线条细长的鱼,沙丁鱼?飞鱼?鲤鱼?好像没个一模一样的。

池子里会有钱币吗?我没动过捡出来的念头,只记得穿破衣服的大人和西装笔挺的老人都往同个水池抛下同样价值的硬币。

「那个...缠绷带的大哥哥,你好。你也想对喷水池许愿吗?」

「...不,我不是来许愿的...妳是特地来找我打招呼的吗?还是在找人陪妳玩?」

猜鱼的种类猜到一半,突然冒出了不认识的小女孩,我满心困惑地猜测她的意图。

手里拿着泡泡水,从身高看大概是小学的年纪,气质偏向安静但不会怕生的感觉。

那双深灰色的眼睛像颜色黯淡的金属、精致圆润的水晶,比起有用途的机械零件,更能联想到天然存在的矿物。

「我哥哥眼睛不好,妈妈要我顾好他。哥哥不想被我顾,留下我爱吃的饼干就自己跑掉了。」

「嗯...那我需要帮妳找他吗?我在等人,但是如果在这附近的话...」

「为什么你缠那么多绷带,还一点药的味道也没有呢?是怕痛,不敢涂药?」

她不急着找家人,自顾自地说着话,动作很小心地贴了过来,常温的汽水里快消散的气泡就是这个松散闷刺的样子。

充满甜味的一颗颗鲜艳糖果被塞了过来,缤纷的软糖混进或许是草莓味的大颗红色硬糖,争先恐后挤进我的手心。

「我不怕痛...妳其实不用给这么多。」

「没关系,都给你。」

看这丰盛的好意,大概得等她出来再分她一些了,已经能想到她挑不到巧克力跟咖啡味的糖就干脆将就着拿软糖去吃。

话说回来,我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说法和这个年纪很在乎长得漂不漂亮、跌倒之后可能会哭出来的女孩子提起伤口的事。

「伤口是我的朋友,擦药会把他们变不见...所以我不喜欢。我这样说...妳可以听得懂吗?」

「我也不喜欢,可是我还是敢涂药喔。」

她轻轻擡脚展示脚上贴着的好几块纱布,每个地方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很快就能在痊愈后随意跑跳吧。

而我不觉得伤口是负担,撑下去就能一直在一起,同伴只会增加,不能减少。

「......」

「我不该因为你是比较会吃辣的大人就把会辣的糖果塞给你吃的...缠绷带的大哥哥不想理我,我也可以不说话的。」

「没关系...辣的东西更好吃,我会全部吃完。说不定吃完之后...我在等的人也办完事情了。」

是以为我被看起来像恶作剧的礼物惹得不开心了吗?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懂得认错,顾虑别人的心情。

我在她惊讶得准备进行劝阻的表情下欣慰地拆开一颗红糖果,把糖含进嘴里。

跟薄荷的凉爽不同,辣椒味的热辣刺痛是非常灼热的暖烫,含到半融再咬碎又会接着扩散它的余味。

谈话室内。

晚到的人不在乎自己的姗姗来迟,她直接走进房间正中央的位置,看都不看脚下就避开椅边的镣铐,坐入背对门口的下座。

会议桌的对面则是三男两女,年资及外表最为年长的男子身居主位,其他人不论年龄地位,都和同性坐在同一侧。

在场的这几人早有预料她会出现延误,被她如此耽搁行程不是一、两次了。

「妳还需要我们提醒妳正确的坐姿?」

「我也说过我不是来这学礼仪的。」

她把毁心情的纠正当作耳边风,因为精神一集中在面前的纸张就已经开始犯恶心,生理上的抗拒作答。

丢给她的问题从来没有她可选的选项。

想尽早结束,却得连带应付一连串的发问,揣测对面几人拐弯抹角的心思。

「妳这次带来的不是逆卷家的人。」

「怎么?看不上吗?上次你们就好好招待了人家,这次就不照办了?」

「不同地位适用不同待遇,我可不介意让妳带过来的外人“久等”。」

「真是无聊的挑拨。」

她左脚靠向后方,镣铐自行栓上。

简直是半只脚踩进棺材,可加害的破绽多得她不愿数,不庆幸苟活在他们的放过。

自己对他们竟然是有价值的,是能再压榨出所谓解答的存在,一旦产生这种认知就恨不得把自己给宰了。

栏位因此渐渐空白,话语也跟着苍白,更没心思提笔嘲讽,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清醒着虚耗时间,五分钟、十分钟...一场永无止境的窒息。

你认为你究竟是谁?(         )

你的人生里是否有父母、手足、友人、导师的存在?(         )

你会杀生吗?(         )

你会利用谎言来求得利益吗?(         )

你喜爱或擅于操控他人吗?(         )

你想得到什么样的权力地位?(         )

你倾向如何宣泄压力或痛苦?(         )

你是否还拥有道德良知?(         )

你至今悔改过几次自己的罪过?(         )

你认为自己的自我价值能体现在何处?(         )

你活着是为了(         )

...............

不再苦笑,不再叹息,维持数年嘲讽同件无趣的事、同样的人,自己怎么还能有知觉,是凭着可笑的新鲜感吗?

永远被谴责,持续被拿捏,就怕真有一天刺中了软肋,再次后悔莫及。

谁会一直等自己被放出牢房?要怎么解释自己落魄的遭遇?用虚伪的错误答案填满整张纸是得不到自由的,拿真诚去换到怜悯也是不可能的。

「测完血液,妳就可以走了。」

「......」

「真不知道妳哪时会被同化。」

「......」

她神情冷漠,眼看朝自己丢来的钥匙落在桌面,原先拿着的笔随之更换成消毒用具,酒精、棉花,简单的两样东西让过程结束得很快。

她恍惚地想,痛完这一下就好,对吧?

在他们的冷眼旁观,没有退缩的余地。

手里拿不稳的针管得刺入静脉,她掀起袖子选好要扎刺的血管,将装好的针头朝下穿透自己的皮肤。

直到血液注满整根针管够她充实不怎么样的表面后,将针头拔出来,往试管缓缓注入仍带余温的鲜血。

每达成一项都更厌恶这所有的赌自己命大不死的步骤,无论是她为暂时的安然度日而做的妥协或他们光明正大地找借口利用自己的行为,全都让人倒胃口。

《参考地位低的人一般坐门口附近(另外一种情况是特殊的客人令主客地位交换,下座反而会被当成好位子)》

《虽说这章灵感爆发写了各种压力来源,但我写的时候一直在想星尘斗士(声优梗,室友正好追到恋人那一集),我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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