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悬光给她重新找了马术老师,让她有空自己去练,不许她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这天下午,她在新教练的努力下终于有进步,可算是能在马背上前后颠了。
进步小小,不妨碍她找借口休息。
跑马场建在一个大型度假区里,吃喝齐全。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饮料,自己一个人坐着。
马上要进入12月,马场边缘的树丛开始萧条,风一吹便有枯黄的叶片洋洋洒洒地从树上落下,有些颓败。
正此时,场地里突然涌进好几个极为青春的少男少女,穿着各种年轻的服饰,说笑着、你推我搡着从窗边经过。
坠在其中的一个女孩儿穿着浅棕色的半身裙,一双绒皮的短靴,垂着头游离在欢乐的氛围之外。
前头有一个男孩回头,仿佛就是要找她的,目光搜寻片刻,放慢脚步想要等她。
他人气似乎很旺,是这群人中的焦点,见他步履不前,有男生勾着他的脖子嚷嚷着要跟他在场地里决斗,谁输了就要给赢的人洗头,女生不甘示弱地也要加入赌局。
场面一时更加欢腾,男孩却走起神,半晌冲着几近隐身的女孩喊了句:“周双双。”
那张和周悬光三分相似的脸擡起,疑惑地朝声源看去。
所有人也都停下了叽叽喳喳的嘻笑,好奇地看着二人。
“一会儿我们来比一场?”男孩出声,满脸镇定,耳廓微红。
场面静了下,不等周双双回应,有人先爆发出一阵“吁”的口哨声,看热闹的意味十足。
但周双双抿紧了唇,半天没有回应。
“周双双,你不会怕了吧?”有人起哄想激一激她。
周双双放在裙摆边的手微微动了动,方过云想,她大概不是怕,而是不会。
国际学校有马术课,她们学校不是必修,但里面的学生尤其是他们这一波人都是默认会骑的,就算在校没选,也并不是说不会。
方过云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手机在桌面震动了下,教练发消息问她去哪了。
他很负责,连偷懒都不许她偷。
她撇撇嘴,拿起手机,啪啪打字:【今天成果颇丰,就这样呗,老师,下节课我们再见。】
马术教练:【……】
也才练了半小时而已,他很少见到这幺懒怠的学生。
回了个消息,小孩子那边的气氛已经开始变了。
方过云听一个女生语气带着一点奚落和孤疑:“是不会吗?我们可以教你。”
不会骑马完全不是什幺丢人的事儿,至少方过云就不觉得有啥。但不知是否是因为周双双长期处在极为紧绷的状态,此刻她涨红了脸也没憋出声。
最先提出要跟她赛马的男孩似乎也想到这个可能,顿时有些后悔,懊恼一闪而过,他出声打断众人对周双双的撺掇:“哎呀算了,我突然又不想比了。”看起来大概也是哪家金贵的少爷,趾高气昂地指了一个最开始起哄的男生,“家礼,你跟我比,谁输了...”他停顿片刻,笑道,“谁就录一段老红给洗头的视频。”
老红是他们的班主任,一个严肃不苟言笑的老头,平时最讲究尊师重道,让他给学生洗头,他大概会先跳起来把胆敢提出要求的学生剥一层皮。
这个好,有难度,气氛再次热烈,那个男生却咬牙跳脚:“贺岩你好歹毒,跟你比,我肯定输。”
贺岩眯起眼,吊儿郎当地反问:“不敢?”
开玩笑,陶家礼宁愿现在被这群人笑话,也不愿意到时候被全校看笑话,因此果断认怂:“我才不跟你比。”他轻咳一声,给自己找面子,小声嘀咕,“换个赌注我肯定奉陪。”
“吁——”又是嘘声,陶家礼闹了个脸红,大家放在周双双身上的注意力就这幺被转移了。
她这会儿却只想走,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会待在这里,明明自己跟这些人不是同一类人,他们成长得环境不同、爱好的东西不同、擅长的游戏也南辕北辙,凑在一起就像是孔雀园里无所事事的野鸡,别人忙着开屏,她忙着刨坑找虫吃,跟他们哪有共同话题。
她垂着头,思索着用什幺借口离开。
就在这时,马场外的一道玻璃门被推开,有人叫了她:“双双?”
这声音清亮悦耳,偶遇的讶异和熟稔恰到好处。一群少年少女停下脚步,明明叫得不是他们,却齐齐回过头。
墨蓝骑装的女人年纪只比他们大一点,波浪般的头发束起,脚踩高靴,腰侧抱着一顶头盔,明丽灿烂中带着英气绰约。
有人凑近周双双,压低声音小声问:“周双双,这是谁啊?”
周双双抿唇,隐约记得这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姐姐名字里有个“云”。
“云...姐姐。”
这个年纪叫婶婶好像有点不对,她应该叫对了吧?
方过云擡了擡下巴,和颜悦色地问:“跟同学出来玩?”
周双双点了点头,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转,整个人不负刚刚的闷闷不乐,灵动起来,挤出人群,笑着跑过去抓住方过云的胳膊:“云姐姐,我正好找你有点事。”
这幺急迫呀?
方过云挑了下眉,扫了眼探索欲写满眼眸的少男少女,温婉一笑:“好啊,进去说吧。”说着率先返回店里。
周双双跟众人打了声招呼,跟在方过云身后进去了。
玻璃门关上,这群高中生们回过神,话题就这幺换了一个,有人喃喃:“周双双的姐姐好好看哦。”
贺岩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率先转身:“别看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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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过云知道周双双根本没事找她,对逗小孩儿也没兴趣,她回换衣间换回衣服,跨上包:“我要先回去了哦,你什幺打算?要送你吗?”
周双双跟她不熟,闻言摇了摇头。
方过云收到,袅袅娜娜地转身,脆声道:“那就把你送到山下,跟上。”
周双双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度假村远离城区,最近的车站也在山下,她擡起头急忙跟上。
山上山下,十分钟的路程,山脚再到最近车站大概五分钟,两个女生在车里无话可说。
周双双偷偷打量了眼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的年轻女人,她的头发已经散开了,微卷的深棕色,很细,风吹来时泛起淡淡的香味。
她只见过她很少的几次,但每次都印象深刻。
第一次是在赤城大厦的楼下,叔叔和妈妈带着她逛街,1号门门口,擡头就能看到全赤城最好的西餐厅Poi。那时年轻的女人更加青雉,她看到她在窗边弹琴,不同于其他乐者那般全心投入,她弹得漫不经心,一边弹一边望向窗外,一心二用。
神游时的姿态随意潇洒,不管乐声是否动听,反正她想怎样就怎样。
反观周双双自己,她弹琴绝不可能有方过云这般潇洒,妈妈对她要求严格,说她是周家的孙女,迟早要回去,不能和上流小姐们相差太远。
她小时候练琴没少吃苦头,有时候哭着弹到半夜,妈妈都不让她休息,她羡慕有人能把钢琴弹得这幺随意。
后来再见到她,她就已经是叔叔的女朋友了。
嗔痴怒笑,随心所欲,短暂的几次偶遇都能看出叔叔是不怎幺拘束她的,要什幺给什幺。
她更加明艳照人,身上的神采天然能引人驻足,妈妈有时候见到她,都要出神好久。
以前她跟着叔叔碰见她们从不主动打招呼,这好像是她们第一次有交流。
今天在马场,她是不是看出了她的窘迫?
“小姐,车站到了。”
车子不知何时停下,司机突然出声提醒。
周双双这才回过神,收拾东西下车。
方过云回头看了她一眼,冲她一笑:“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她点头,乖巧道:“谢谢云姐姐,再见。”
方过云挥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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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双双下车后,方过云在车上接到周悬光的电话,他真的很难得主动给她打电话。
“我听教练说你今天只练了半小时就走了?”
她坦诚:“嗯。”理直气壮,“太阳太大了,我都被晒死了。”
周悬光:“......”
默了片刻,沉声吐出四个字:“偎慵堕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