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厮杀

诺诺手肘撑着桌子,手掌支着下巴。

“诺诺,有个任务派你过去。”

“好嘞,啥事啊。”

“去接新生去,地点你老家。”

“去成都接大熊猫吗?”

“没那么细……我只知道中国,具体哪你自己看就好了。”

“我开玩笑的嘞。”诺诺看着自己几天前的虚影做了个鬼脸,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顶棒球帽戴上。

“人名总要告诉我吧?”几天前,戴着棒球帽的诺诺依靠着桌子,从唇间挤出一个粉色泡泡。

“路明非。辨明是非?”虚影拿过新生的名单,摊在桌子上,伸出手指顺着水笔的痕迹划动。

现在的诺诺坐在桌子前紧紧地盯着虚影。

“路,low,low!Mingfei!”虚影嘴里念念有词,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low!Mingfei!哈哈哈哈!”

虚影前仰后合,桌子前的红发身影面庞却未染红霞,仿佛跟小丑一样滑稽的不是她本人。

“嗯,不行不行,不可以嘲笑新生,这样吧,给你取个帅气的外号。”虚影点了点自己的额头,“我最近看什么书来着,李呀么李呀李嘉图~好名字!要感谢妈妈我哦!”

虚影哼着小调,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房间。

“记录到此为止。”

空气中传来一声电子音。

“辛苦了诺玛。”诺诺捋了一把额头前的发丝,让自己视野开阔,“尬得我头皮发麻。”

“有什么线索吗?”

“Ahh…nothing.”她又重新把理顺了的头发挠成一团,“理不清楚,我怎么会失控呢?”

“也许这就是正常现象,陈墨瞳同学。”诺玛平静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一个女孩遇上了一个心仪的男孩,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前者被后者所吸引。”

“他?一只被我从大灰狼手下救下来的小绵羊?”

诺诺两手作爪,在胸前挥舞,“我可是猎人!嗷呜~嗷呜~”

“这听上去更像狗狗。”诺玛很诚实。

“这是一种修辞手法,比喻猎人像狼一样!”诺诺大怒,“你说你跟我几万年前同祖同辈,怎么老拆我台呢?”

“您的祖先也是机器人吗?”

“你才是机器人,你全家都是机器人!”诺诺一拍桌子。

“我确实是机器人,不过我没有家人。”

诺诺歪了歪脑袋。

门外传来敲门声,接着是一道男声:

“诺诺,准备上场了。”

“哦。”

诺诺站起来,嘴角咬着一个发圈,给自己系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然后掀开红裙,露出安全裤下绑在大腿上的两把手枪:

“No taxation without representation!Baby.”

……

古德里安教授低头,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弹孔,拉住路明非只说了一句:

“你的选课单……记得要填好!”

古德里安教授瘫倒在地。

“喂,你醒醒啊。”路明非傻眼了,晃了晃尸体的肩膀。

试图扑上去救援的富山雅史背后中枪,像是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猛地向前扑了几步,再也没有爬起来。

“路明非,回来。”

陈雯雯伸出手拉过他的袖子。

子弹掠过,他感觉到脸边上有火辣辣的感觉。

“这……总该不是开玩笑的吧?”

路明非在心里说。

就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有人死了。

“啊——”柳淼淼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苏晓樯捂住了她的嘴,路明非很感激她,只可惜现在自己嘴巴有点抽筋,不敢乱说话,恐惊天上人。

他背贴着墙壁,感受着外面无数弹道交错。

那些杀人的子弹擦着他的身旁飞过。

校园现在成了屠场,可怜他还是个新生,还没有被安排宿舍,更不知道哪一边是龙族哪一边是人类。

路明非哆嗦着,觉得自己脑袋里如今灌满糨糊,如果被枪打穿飙出来的一定不是脑浆。

“定位!定位!对方还剩余四十三人!”

“对方剩余二十七人!有一名狙击手未能定位!他已经干掉了我们十三个人!解决掉他!”

双方一边对着对讲机咆哮,一边持续射击。

但诡异的是没有人试图冲进路明非所在的窄道,只是不断有冷弹射来,路明非僵直地站在古德里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的尸体旁,把自己想象成一根与世无争的木桩子。

手里的冷汗把他的手黏成一团时,一股温热伸了进来。

路明非转过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松开的手掌,那只属于陈雯雯的温暖又握住了他。

“别害怕,路明非。”陈雯雯微笑着,“我们可以一起死。”

路明非感觉这有点像告白,又感觉到陈雯雯有点恐怖。

仿佛被温暖的微笑蒙上的是一块寒冷的冰。

外面屠杀式的战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校园四处硝烟弥漫,草坪和过道上满是尸体。

双方已经动用了包括手雷、掷弹筒、肩扛式火箭炮在内的各种武器。

路明非蹭过不少兵器杂志看,认识这些价格不菲的家伙。

横飞的子弹击碎了距离他不远处的一排玻璃,再次打碎路明非“这只不过是一次演习吧”的幻想。

“轰!”

他条件反射地拉着身边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抬起头时,发现了一只断腿。

血淋淋的短腿,穿着溅上了血尘的白鞋子。

路明非的目光越过那截断腿,看见了眼神失去光芒的柳淼淼。

一旁的苏晓樯失去了下巴,路明非撇开了目光,不忍心看到那张他熟悉的刁蛮嘴巴只剩下一只骨架一张一合。

“啪!”

侧过头,路明非看到刚才射出火箭弹炸死苏晓樯和柳淼淼的火箭筒射手被一枪爆头击倒。

那些武器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家伙!

他有点不敢往旁边看去,他担心自己会看到自己只握了一只手,而手的主人躺在另一边,穿着血染的白裙。

所握之手的抓紧打破了他的顾虑,他感受到了强烈的呼吸,侧过头,陈雯雯染着灰尘的侧脸贴着地面,黑漆漆的眼珠子倒映着他背后的火光。

一股窒息感袭来。

路明非的心跳已经濒临每分钟180次的极限,那种叫做肾上腺素的玩意儿分泌得像是流汗那样……分分秒秒他都可能死去,但是他居然就一直没事……一直没事……一直没事……他累得蹲在地上,托着下巴往外眺望,渐渐地倒也看出了点门道。

身穿黑色作战服和身穿深红色作战服的两拨人显然是对立的,他们都是试图向着对方的本部发起冲击,黑队的本部就是刚才他们所在的那栋小楼,深红队的本部则是草坪对面的教堂,此刻的炮火焦点是双方阵地中央的停车场,双方冲锋队都必须强行通过停车场,而那里没有足够的隐蔽物,完全暴露在弹幕下,死在那里的有四十多个人了。

“人海战术不对,应该用精装武器。”

路明非的脑海中展开一张蓝图,上面布满了棋子。

仿佛是指挥官体察到了奇幻战争高手路明非的战术意图,一名提着黑色手提箱试图冲过停车场的深红队战斗员出现,身手灵活地闪避了几片弹幕之后,被一枚来自高处的狙击步枪子弹打翻在地,翻过来的手提箱上清晰的一枚黄色核标志。

路明非脸上抽搐。

“我说说而已……还真有啊?倒也不赖……这么近的距离上被核弹炸死,估计都不带疼的。”

没辙了,这种疯子的战场,不是他这种正常人能理解。

枪声渐渐变得稀稀落落,硝烟略微散去。

四面八方传来了清脆但有力的声音,是通过某个扩音系统播放出来的:“恺撒,你还有几个人活着?还要继续么?”

路明非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很冰冷,却像大雪天打铁一样,能直敲到你心里。

“楚子寒,干得不错。”对方回答的声音是从同一个扩音系统出来的,透着冷冷的笑意,“我这边只剩我和一个女生了,想让她们冲锋么?”

“楚子寒?”路明非一愣,想起了什么。

“我也只剩一个女生了,不过蛮遗憾的,她就是那个让你们头疼的狙击手。她只要锁定停车场你们是过不来的,可惜她也不是冲锋的材料。”

“今年不会是死局吧?那样不是很遗憾?”

“是很遗憾,我还想赢你那辆布加迪威龙呢。”

“现在我只剩下一把猎刀了,你呢?”

“当然是那柄‘村雨’了,这是我的指挥刀。”

“停车场见。”

“很好。”

扩音器里的电流声赫然终止,双方都切断了通讯。

校园寂静得像是死城,硝烟弥漫如晨雾。

路明非躲在窄道里四下张望,感觉到什么糟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他侧开脸,对着陈雯雯嘟囔着:“我们装死吧,反正这里人多,他们也不会过来检查。”

然后他就发现了陈雯雯一直看着他,眼皮子没动过。

他稍微抬起一点上半身,看见了陈雯雯被炸出一个窟窿的后背,墨绿色的校服完全没能保护住她雪白纤细的皮肤,现在那部分只能在凝块的伤口边缘和碎布条一样的校服间看到一点点了,还沾上了不少血灰。

半截烧焦的蕾丝胸罩带弯曲着翘在半空中,他竟然没看到。

他重新趴了下来,回想了一下刚才他还能看出陈雯雯具有生气眼神的时刻,那时候她的手在动,似乎不是想握紧他的手,似乎是想在他掌心写下什么。

只可惜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拉过陈雯雯的尸体,抱着她,盖子自己上边,移动了下位置,躺在富山雅史和古德里安教授的尸体旁。

抬起手合上陈雯雯睁开的双眼,感受着怀里还有些温热的躯体,路明非抿了抿嘴,没想到之前以为与陈雯雯再无关系,到头来还是抱上了,只是拥抱是在这种情况下,幸好这不是初拥,初拥在诺诺身上用掉了……

路明非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钝掉了,一个劲在想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不太想承认自己刚才的想法很符合自己价值观中的人渣,于是他扭头看着老家伙的脸,想到他对自己倒是不错,就这么没来由地被干掉了,心里略有点悲凉。

“都是你自己不好啦,在这种奇怪的学院上班。”

路明非叹口气,抬起古德里安教授的一只胳膊压在自己额头上,这样显得古德里安教授是试图掩护他的时候两人一起被扫倒的。

他转过头,正对着陈雯雯,向前伸直脖子,轻轻地亲吻在了陈雯雯的额头上。

“好好睡,晚安。”他轻声地说道,声音的腔调陌生得让他觉得不像自己。

教堂和小楼的门同时打开,沉重的作战靴也几乎是同时踏出了第一步。

路明非睁着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拼命地用余光去瞥,还真让他看到点东西。

深红色作战服的人手中提着一柄大约半米长的军用猎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纹;

黑色作战服的人则提了一柄修长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刺眼。

两人向着停车场走去,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把气氛越压越紧。

“搞什么?肉搏?”路明非想,“都带着微缩核弹冲锋了,还搞肉搏?”

发现他们注意力不在此,路明非放心地侧过头看。

深红色作战服的人站在停车场一侧,摘掉了头上的面罩:

金子般耀眼的头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狮子般的脸,眼睛是罕见的冰蓝色,目光如刀光。

他把那柄猎刀在空中抛着玩,看着对面穿黑色作战服的人。

对方也摘掉了面罩,率先挣脱的是一头毫不驯服的黑色长发,指向不同方向,凌厉如剑。

接着是打了蜡般富含高光反射的白脸蛋,冰冷得像是希腊最富创造力的雕塑家穷尽一生的作品,阳光好像水流一样顺着她挺拔鼻梁旁的轮廓流下,打在她粉嫩的宝石上。

“能走到我面前,你比我想的强,东方女人。”金发的年轻人说。

“能让恺撒这么夸奖,很荣幸。”宝石张开上下两片唇瓣,从中间可以看到她排列整齐的牙齿。

“但是到此为止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恺撒如利箭射出。

路明非感觉到远处一股无形的气压随着恺撒的扑击而来,让他心里一颤,呼吸暂停。

扑击的瞬间,恺撒的身影模糊了,那是因为不可思议的高速,他像是一只从高空俯击下来的鹰!

猎刀连同握刀的手臂都无法辨认了,那是因为更快的速度,让他的刀几乎是隐形的!

这是要杀死一个人的刀,强硬、肃杀,带着皇帝般的赫赫威严。这样一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块铁也被斩开了。

但对面的楚子寒不是铁,她手中的长刀才是一块铁,她站定了没有动,长刀缓缓地扫过一个圆弧,凝在半空中。

恺撒几乎必杀的一刀迫在眉睫,瞬间,楚子寒的刀忽然也消失了,仅仅靠着手腕一抖,长刀做了凌厉的闪击,以不大的力量击打在恺撒的刀尖上。

这是超乎速度和力量的技巧,刀是一个杠杆,刀尖受力会把最大的力量传递到握刀者的手腕上,而楚子寒选择的时间就是在恺撒真正发力前的一瞬。

那是恺撒最弱的时候,她做了截杀!

路明非看不清这些细节,只觉得恺撒冲到楚子寒的面前,楚子寒马步不动,仅仅是半身一闪,恺撒却如同撞在一面墙上,微微一个趔趄,身体后仰,而后急退了几步。

恺撒那股皇帝般的气压被楚子寒阻挡,路明非忽然觉得呼吸通畅了。

金属蜂鸣,那是楚子寒的长刀在急震。

虽然触及恺撒的猎刀只是一瞬,但是因此而受的巨力让这柄玉钢打造的长刀产生剧震,就像是一片被拨动的铜簧。

恺撒刀上的力量太大了,楚子寒的刀正在借着震动消去所受的巨力。

楚子寒后退几步,看了看自己纤细手掌握着的刀。

“跟‘狄克推多’比起来,‘村雨’还是有所不如。”恺撒冷笑。

“不,只是我的力量没有跟上。”楚子寒柳叶般的眉翘了翘。

两个人静了一瞬,再度扑上。

猎刀“狄克推多”在恺撒手中刚猛强硬,就像是他满头金发所化的非洲雄狮,每一次扑击都足以见证草原之王的凶狠;

而楚子寒的“村雨”则像是一个鬼魅融入了空气,总是忽然闪现,做出致命的劈杀,每一次被“狄克推多”截断,就立刻撤走,再一次以高速化作近乎不可见的虚光,她高挑的身体跳出了卓绝的舞姿,既美得不可芳物,又厉得惊心动魄。

双方的殊死搏杀曼妙如一场舞蹈表演,速度快得路明非看不清楚,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一个模糊的深红色人影,狄克推多的黑影,村雨反射的强烈日光,混在一起拆解不开。

空气中楚子寒那柄刀的震动声越来越激烈了,混着恺撒的怒吼,杀气浓郁粘稠。

“狄克推多?村雨?搞什么啊?”路明非吐槽。

“狄克推多”是古罗马“独裁官”的意思,他知道这个知识还是之前读书会抽到了本古罗马罗曼蒂克史,借着看不懂的意去找陈雯雯问来的;而“村雨”本该是柄根本不存在于世界上的刀,只是频繁在日版游戏中亮相。

说是日本名刀“村正”杀人一千就会自动化为妖刀“村雨”,杀人之后刀上自然会沁出淅沥沥的雨水洗去血迹,可路明非查过资料,知道这刀是江户时代一个写剧本儿的曲亭马琴在《南总里见八犬传》里虚构的,而这个学院里真的有人拔出这么一柄刀来。

还能更荒诞一点么?恺撒兄你能从背后拔出一把“霜之哀伤”来么?路明非躺在那儿想。

细微的脚步声自窄道后面传来,路明非一愣,耳朵微微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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