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龙性

路明非紧紧地盯着眼前的明媚女孩，大脑里在疯狂咆哮着：

赶紧说些什么！赶紧说些什么啊！

快缓解尴尬啊！快缓解尴尬！！

说一说自己对父母的思念之情导致自己魂不守舍也好，因为要升入大学而充斥在心中的迷茫之情也好，突然被卡塞尔学院这样一个牛逼的美国大学的通过而砸的喜出望外也好……总之赶紧说点什么啊！

“啊哈哈！你刚才放屁好响哦！拉肚子了吗？”

路明非选择了“关心他人”选项。

陌生少女好感度-100。

少女的脸颊肉眼可见的铁青了起来。

……

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回到餐桌边，漂亮的高个子女孩冷着脸，跟在他后面。

“诶？诺诺，我还以为你跑出去玩了。”古德里安教授站了起来，“介绍一下，二年级学生陈墨瞳，华裔，这次是我们的学生考官。这位是你的新同学，路明非。”

“诺诺？”路明非一愣，名字听着耳熟。但没有去仔细回忆，除了陈雯雯，他对其他女孩子的记忆都不太深刻。也不是很想花费精力去思索。

“昨晚吃了大排档，肚子不太舒服，刚才一直在洗手间里。”陈墨瞳坐在路明非旁边。

不对称的结构完满了，路明非缩了缩肩膀，对加入进来的一角避之不及。

路鸣泽眨了眨眼睛，看着这一幕，感觉路明非在开后宫。

“为什么没有叫我一起？我也很想吃那种叫大排档的东西啊。”古德里安教授很遗憾，“在新闻里听说过。”

“你是看什么地沟油的新闻知道的吧？”陈墨瞳拿起刀叉，从叶胜的盘子里叉走了最后一个鲑鱼卷。

“我还有一个，也给你吧。”酒德亚纪把她的鲑鱼卷也叉给陈墨瞳。

“你们这么配合，真像夫妻，你们为什么还不结婚？”陈墨瞳嘴里塞着鲑鱼卷，含糊不清地说。

叶胜和酒德亚纪对视了一眼，有点无奈又有点尴尬。

路明非很感激这女孩没有说出他的窘事，不过她出现在餐桌上之后，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消散。

陈墨瞳坐在最靠窗的位置上，谁也不看，自顾自在面包上抹黄油，阳光里她的长发晕出一股极深的红色，像是葡萄酒。

路明非头一次遇到这种女孩，不像苏晓樯那样非常在乎别人看她的眼光，也不像陈雯雯那样纤弱沉默，会回避别人的目光。

陈墨瞳看起来是个什么都无所谓的骄傲公主，即便在她直视你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她眼里其实并没有你。

叔叔在偷看陈墨瞳的手腕，路明非知道他在看什么，是那只银色嵌钻的欧米茄表。

不过……路明非看了一眼之后，就转过头去，继续和陈雯雯攀谈起来。

他对陈墨瞳也不感兴趣，他对欧米茄表也不感兴趣。

“你介不介意我也吃掉你那份？”

陈墨瞳拿餐巾抹抹嘴，主动打招呼。

路明非想着只能点头答应啦，多不容易，这么一骄傲的公主会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话……为了一只鲑鱼卷。

“诺诺，注意一点礼貌，要照顾新同学。”古德里安教授说。

“他没有胃口啦，”陈墨瞳瞥了路明非一眼，“你看他神不守舍的，估计连男女洗手间都会走错。”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声，陈墨瞳吐吐舌头，伸出手想把路明非整个早餐盘端了过去。

“啪！”

陈墨瞳有些惊愕地看了看握住她手腕的手臂，然后视线一路延伸到上方。

“我有胃口，不会像某个吃完大排档后拉肚子的人一样，急需要掠夺他人的食物为自己补充能量。”

路明非淡淡地说道。

本来小热闹的餐桌一下子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吃惊地朝着路明非看。

“个性是该有个性，但是要建立在讲礼貌的基础上。”路明非放下陈墨瞳的手腕，拿起刀叉开始切自己夺回来的那根鲑鱼卷。

“额……路明非同学。”古德里安有些迟疑。

“有什么事吗？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将鲑鱼卷喂到嘴里，扫了他一眼。

古德里安咽了口唾沫，刚才亲切可爱的邻家男孩好像消失了，换来的是个冷血杀手。

“教授，可能是龙性……”

叶胜靠近了几分古德里安，轻声说道。

“诺诺，快道歉。”酒德亚纪则是催促道。

陈墨瞳从刚才被路明非握住手腕开始就一声不吭地盯着路明非的侧脸，看着他时常挂着尴尬笑容的脸庞面无表情，听到了酒德亚纪的提醒后，她深吸了口气。

“对不起，路明非同学。”

这么一骄傲的公主弯下了腰肢，究其原因……因为一只鲑鱼卷。

“没关系。”路明非淡淡地回复道。

卡塞尔学院四人组依然大气不敢喘，老路家三人则是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他们话都不想说，仿佛脑子里压根不存在这一选项。

苏晓樯皱着眉头看着路明非，柳淼淼收回了目光，盯着盘子里那根鲑鱼卷。

餐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还好吧？路明非。”

一个天使打破了寂静，陈雯雯伸出手，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啊啊啊？怎么了？”路明非转过头，眨了眨眼睛。

“呼——”

餐桌上齐声声地呼出一口气。

“吓死人咯！路明非你翅膀硬了，装什么蒜啊！”婶婶最先破口大骂，压得路明非无辜地低着头，“怎么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没什么事，就是你突然不说话，把我们吓到了。”陈雯雯笑着说，路明非小心地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并没有嫌弃或者奇怪什么松了口气。

“这下相信是S级了吧。”古德里安小声地对叶胜说道。

后者点了点头，旁边的酒德亚纪轻柔地开口问：“路明非同学，你刚才感觉怎么样？”

“啊？”路明非低头看了看盘子，“我觉得鲑鱼卷非常好吃。”

陈墨瞳撇了撇嘴，把停了很久的目光移开，看向窗外。

窗外是繁华的夜景，地处城市极佳位置的五星级酒店，所能享受到的风景也非同凡响。

其余人没有继续搭话，都很自觉地不提刚才那件事，叔叔和婶婶逮着路明非一顿输出，大意是做客要有礼貌，不要一惊一乍，不要闷头不说话之类的，不知道自己干了啥的衰小孩懂事地不停点头，好像酒店门口招财猫的那只手。

“话说回来，明非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古德里安教授盯着路明非的眼睛说，“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机会非常难得！你千万要珍惜啊！”

“我……我还得想想。”路明非低下头去。

叔叔婶婶和路鸣泽都傻了，怀疑路明非的脑袋秀逗了。天上掉馅饼他还想什么想？人家求都求不来的，他就该张大了嘴去接才对。

苏晓樯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喂，脑子瓦特了。”

柳淼淼也有些担忧地看了过来，路明非读懂了她的眼神，意思是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但是，路明非偷偷看了眼陈雯雯，陈雯雯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古德里安教授很紧张，“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做到的，你都可以提啊！”

“没有，”路明非摇头，“我……”

“是初恋女友啦。”陈墨瞳看着窗外，头也不回，手指摩挲着自己的红色长发，“我想想看啊，白色的……长头发的……很温柔的……安静的……一米六五高……同班女孩。嗯，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人。”

她旁若无人地咀嚼着食物。

路明非打了个哆嗦。

路鸣泽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叔叔婶婶也都投来狐疑的目光。

柳淼淼和苏晓樯都望向了陈雯雯，后者低着头，好像在看手机。

桌上忽然寂静无声，只有陈墨瞳嚼着食物的声音分外清晰。

“诺诺，别闹。”酒德亚纪说。

“开玩笑的喽。”陈墨瞳把扫空的盘子往前一推，露出亮白的牙齿，对路明非投去一个漂亮而不善的笑，“我们又不熟，今天才见的不是么？就算他有初恋女友，我也不会知道那是谁啊。”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来，古德里安教授也如释重负。

“我们明非不会谈恋爱的，是吧明非？”婶婶蛮欣慰，路明非没瞒着她偷偷找女朋友，这个让她觉得她在家里的领袖地位还没被动摇。

而且她也有点觉得不该有人那么瞎眼儿看上路明非，路明非那学校里的女孩都是大家闺秀，哪里轮得到他？

路明非尴尬地笑了一笑，正准备说什么挽回刚才被陈墨瞳破坏的气氛。

“有人跟你说过你很聒噪吗？陈墨瞳同学。”

路明非呆住了，头机械般地一点一点转到左边。

陈雯雯面朝他，看着他。

不，她没看着他，她看着他后方的诺诺。

陈墨瞳头转了回来，眸子幽幽地望着陈雯雯。

“有什么事吗？初恋女友同学。”陈墨瞳问道。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言语能力很厉害，可惜用在造谣上。”陈雯雯站起身来，路明非第一次发现陈雯雯的眼睛竟然也可以这么严厉，好像那个温柔的女孩多年后变成了班主任一样，“我们明天就去铃兰高中，找校长，找老师，找同学，随便一个，无论问谁，无论问多少个，但凡问到一个说我陈雯雯有绯闻的，我都向你赔礼道歉。”

“啪嗒！”

路鸣泽的刀叉掉在盘子里，很是吃惊地望着陈雯雯。

连小表弟都对这位铃兰高中一朵花现在的表现如此惊诧，路明非更不例外了。

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陈雯雯，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古德里安看着他神情颓然。

“我可以作证。”苏晓樯忽然一勾嘴角，看着陈墨瞳说，“陈雯雯没有任何绯闻。”

“我也可以作证。”柳淼淼也开口。

场面已经诡异到了一种极点。

路明非忽然感觉到有点窒息，这种窒息他有点熟悉，好像就在昨天，他就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但是在快要呼吸困难的前一刻，陈墨瞳说道：

“对不起。”

“诺诺，我们出去逛逛街。”酒德亚纪站起来，要拉开陈墨瞳。

陈墨瞳一声不吭地站起来，看了路明非一眼，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你在升三级基地。”陈墨瞳忽然说。

路明非愣了愣，下意识说道：“作弊死全家。”

话一出口却有些后知后觉地闭上嘴，带着些许尴尬看向陈墨瞳，但看到她咬着嘴唇，撇开了目光。

夜深人静，路明非坐在笔记本前，同时挂着两样东西，QQ和星际争霸。

他被叔叔婶婶埋怨一天了，说他这纯属不知好歹，任凭那个古德里安教授好说歹说，路明非都说要想想。

“有什么可想的？你还想去哈佛啊你？”婶婶从鼻孔里不屑地哼出一口气来。

“是因为那个陈雯雯吗？”叔叔沉默地问道。

那时候婶婶已经走了，叔侄俩敞开天窗说亮话。

被陈墨瞳和陈雯雯两个姓陈的双重夹击的路明非只好承认：“是。”

路明非读过一篇星际小说，叫《血染的图腾》，说一个在外星作战的巨型机械人偷用军用网络和一个地球上的小女孩聊QQ，名叫“哥斯拉”的巨型机械人在铅灰色的低空云层下，一边枪林弹雨打虫族，一边和小女孩说温馨的话。

有一天哥斯拉在QQ上跟小女孩说我要死啦，我的电池液都流光了，我快没电了。

小女孩说你真逗，你还以为自己真的是个大机器人呐？你不想说了就不说了呗，我们明天见。

哥斯拉说跟你聊天的感觉真好。

然后它被迫断线了。在遥远的行星上，一只暴躁的小狗跳上一架巨型机械人的残骸，用利爪撕裂了它的电路。

路明非觉得他就是巨型机械人，而陈雯雯是那个小女孩，有时候陈雯雯会把心里很秘密的事情跟路明非说，路明非很高兴，回复各种可爱的表情，表示他在认真听。

可陈雯雯永远不明白路明非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路明非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挂QQ等她。

有一天路明非这个巨型机械人的电路断掉了，陈雯雯不知道会不会悲伤。

路明非想着想着就很难过，有种胸口里流淌着电池液，周身电路噼里啪啦作响的悲剧感。

叔叔没有说什么，拉着路明非买了个冰激凌，他自己在路口边吸了半天烟，两个男的站在街边看了许久的车水马龙，最后叔叔一甩烟头。

“听你的，明非。”叔叔说，“人生的事应该你自己决定。”

“可婶婶那边……”

“婶婶那边我会去说的。”叔叔笑了笑，“你可能不信，大事上她其实听我的，只是嘴巴唠叨些。”

路明非舔了舔木棍上的冰渣子，一脸不信的样子。

“我告诉你个秘密。”叔叔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男人的骄傲是在骨子里的。”

“你会慢慢感觉到的。”

深感自己骨子里并不存在男人骄傲的路明非看着屏幕，文学社的群里安安静静的，陈雯雯不在，绝不会有人讨论什么文学。

大家讨论文学的美，主要还是因为缪斯的美，缪斯穿着白棉布的裙子坐在阳光里，长发披散，这才是文学的美。

陈墨瞳离席后，餐桌很快恢复热闹，他最后和陈雯雯的交流是：

“再想想？”

“嗯。”

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去问酒店里，她当时发怒的想法是什么。

也许女人的秘密也是流在血液里的，叔叔。他这样想。

切了页面，奇幻战争的频道里老唐正在跟一群人传授秘笈，自从他战胜路明非，就在频道以第一高手自居了。

大脸猫头像跳闪，“诺诺”上线。路明非犹豫了一下，“是你？”

“嗯，陈墨瞳。”诺诺的回答显得懒洋洋的，“没事干上来打两盘。”

“你怎么知道我的ID？”

“人肉搜索啊，嘿。你居然用‘明明’这种ID，像女孩似的，还有‘夕阳的刻痕’……你是人妖么？”

“这都能人肉到？千万保密，那是我来逗我弟玩的。”

“开玩笑的啦，诺玛搜索到的，这对诺玛小菜一碟。你奇幻打得不错。”

路明非看着这行字，犹豫了半天：“之前的话，不好意思，互联网用语，不应该在现实里说的。”

“我家只有我一个人。”诺诺回复。

路明非心里的愧疚更浓了。

“没什么，开挂应有的代价。”诺诺答得很平淡，“不过没想到你老早就知道了。”

“我猜你没怎么玩过游戏吧？”

“嗯哼？”

“游戏中沉浸多年的高手，一看就能看出来对面作弊没的，除了FPS，不过FPS里也有些一眼假。”

“高手……比如你？”

路明非沉默了一下：“对，比如我、”

“哦……高手，玩一盘？”

“没心情。”

“失恋了？”

路明非抓了抓头：“没有女朋友哪来的失恋啊，姐姐。”

“姐姐叫得还蛮甜的，”诺诺扔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脸，“来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许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