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当那棵梧桐树再一次出现在视野里时,陈朝瑶终于没忍住在这十一月下旬的冷风里哭出了声。

此时已是接近凌晨时刻,天上只零星挂着几颗星,她独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城市里,手机早已被折腾得没了电。

而她踩着高跟鞋,拖着小皮箱,绕了两个多小时的圈,还是没能走出这条长街。

很破烂的一条长街,从街头到街尾都是千疮百孔的水泥路,临着街边挨挤着灰蒙蒙的老旧建筑,一楼却都敞着门,里面挂着红红绿绿的彩灯,模糊的光影下是涂着鲜艳红唇,隐在缭绕烟雾下的一张张白脸。

多数时,她们面照着面窃窃私语,有时会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动作僵硬神情呆滞,盯得她心口一阵阵发凉。

往来的人不少,但多是穿着油腻长衫挺着肚皮的中年男人,在窄小的门缝间进出,每当这时,那些白脸上才算有了些表情,像蛇一样缠上去,发出很难听的尖笑,脸上的白粉簌簌地掉。

整条街像是积着烂泥的臭水沟,藏满了腐烂的鱼尸,散发着阵阵恶臭。

她在这样的街上实在醒目,有时候那些中年男人很猥琐的目光会落在她身上,上下来回扫视,让她胃里翻涌着恶心的情绪。

下一瞬那些目光就注意到她手里紧捏着的匕首,便惊慌失措地逃离。

她冷着脸挺直腰在风里挣扎了许久,心头的无助却涨潮似的漫上来,最终盖过了理智,让她踢掉了鞋,蹲在风口处,压着嗓子低声呜咽。

“嘿。”黑暗里突兀地响起一个有些哑的男声。

她心头重重一跳,哭声梗在了喉间,被汗湿的手心捏了一路的匕首亮出了银白的刃,直直指着前方。

那棵梧桐树下有团黑影在动,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有半张脸侧过来,朦胧灯光下是很生动的轮廓。

“你哭什么呢?”那团黑影沉着声音,懒腔懒调地问。

是个人。

陈朝瑶收了匕首,长舒了一口气,鼓噪的心跳渐渐找回了节奏。

刚才一瞬间绷得太紧,骤然放松下来只觉得又酸又麻,从脚踝处窜上来丝丝缕缕的钝痛,让她两条腿都发了麻。

在这条一看就不正经的街上对陌生面孔的搭话或许最好的回应方式是沉默。

但大概是此刻四周有些静,他的声音在很冷的风里有了几分暖融融的味道,让她紧了一夜的心神松懈下来。

“我脚疼。”她很不讲究形象地蹲下身揉着腿,朝着那片黑暗控诉:“本来我是要去另一个地方的,那司机耳背听错字,把我送到这破地方就跑了,我绕着这里转了一晚上,都没转出去。现在十二点了,手机一点电也没有,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倒霉死了。”

她吸了吸鼻子,一贯清亮的嗓音还带着一丝哭腔。

谁知那个黑影听了她的惨淡经历竟弓着肩闷头笑起来。

“你说没有住的地方?”他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脸再次倾过来几寸,笼在了光里。

很英俊的一张脸,眉眼的颜色很深,嘴角微勾起,眼里像含着几缕星光,亮极了。

眼前的美色太过于惊艳,陈朝瑶阴了一晚的心情终于有了些许雀跃。

可他接着开口,语气戏谑,“这条街上不都是睡觉的地方,你看中哪间直接进去就是了。”

陈朝瑶怔愣了半晌,羞恼地红了脸,“你拿我寻开心呢?”

他耸了耸肩,很无所谓的姿态,“来这条街的人都是来找觉睡的,不过相比那些臭烘烘的男人,你这样的漂亮姑娘她们更要乐意些。你花点钱,就算不和她们睡觉,买个床位也比你在这乱窜的好。”

他捻起一片叶子在指间转,懒懒散散的模样,可提的建议却像模像样的。

陈朝瑶皱眉想了想,脑海里过映般闪过一张张脸,涂着白粉,僵硬地扯着红唇。

背景是昏黄的灯光和污浊的墙面,还有她之前听到的那些若有似无的喘息和尖叫,像尖利的针,刺得人耳朵生疼。

她胸口闷着的那股恶心感再也压不住,一阵阵往上涌。

她捂着嘴,干呕两声。

“哎,”他抬抬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要是不愿意和她们睡,跟我睡也行。”

陈朝瑶动作顿了一下,僵硬地抬了头:“你什么意思?”

他上身往前倾了倾,打了个响指,“一个床位二百五,其它服务另算钱。”

陈朝瑶张了张嘴,半晌没找到自己的声音。那股恶心感散了去,但有些更复杂的情绪涌上来。

他的视线很不客气地落在她身上,上下扫了几眼,眼里含的那缕光更亮了,“嗯,一炮算你600好了,虽然比这边市场价要贵些,但技术肯定保证,包你爽,不爽全额退款,床位费也不收你的。想口的话也可以,但是收费要贵一点,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停!”陈朝瑶扯长嗓子喊一声,脑子嗡嗡地响。

她站起身,捡起扔在一旁的高跟鞋穿上,面色涨得通红。

“你看我像二百五吗?!”她冲着前方吼了一声,拖起箱子便走。

高跟鞋磕在地面上有些凌乱地响。

他侧靠在椅子上,冲着她的背影喊:“真不考虑下?”

陈朝瑶没理,加快了脚步。

三十分钟后,她看着在风中摇曳的梧桐树,眼前都发了黑。

朦朦胧胧的视线里,有个黑影伸长了胳膊冲她挥了挥。

“嘿。”

陈朝瑶在原地呆立了半晌,木着脸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仰着头,脸上的光被她遮去了一半,藏在暗里的眉眼是纯粹的黑,袒露在光里的半张脸露出个笑,酒窝里像有光影荡漾。

陈朝瑶从包里掏出皮夹,抽了三张递给他,“不用找了,带路。”

“多谢惠顾。”他笑眯眯地接过去,又殷勤地要给她提箱子,被她让了过去。

“好吧。”他无所谓地歪歪头,往前走去。

陈朝瑶在后面跟着他,他长得高,背挺得很直,肩背宽阔,但并不厚实,有种少年特有的清瘦感。

心中的狐疑感越拉越大,她皱了眉,问:“你成年了吗?”

眼前的人脚步一顿,转过来半张脸,视线从眼尾瞥过来,很轻很淡地扫她一眼。

在有些暗的光里,他弯了眉眼,“姐姐,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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