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严冬方过,紫陌与良辰自北方的荒漠挣脱了敌人的困阻。在春末夏初之时,紫陌与良辰分手,两人约好在平城相聚,一道去看望宁祁阳。
紫陌一袭紫衣自落日尽头打马而来,满身风尘和着春末夏初的泥土清香,定格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良辰说她太意气用事。
她其实,并不是不明白江湖里的波涛汹涌,可是她之所以来江湖,唯一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找到小哥哥么?
那么就算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是她出谷的第四个夏天,她十五岁那年出来寻小哥哥,历尽艰辛却还是没能找到他……
她抵达绵州事,直奔万花楼方向而去,却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外徘徊许久。
余晖下的万花楼,犹如一朵高傲的牡丹,高雅却不奢华。
门口进进出出许多人,热闹的表象下又透着一股平静的淡漠,好似那个像谜一样的红衣女子,慵懒却兀自带着淡漠与疏离。
四月十五,万花楼选出了新花魁。
据传此女容貌与智慧兼并,引得无数人前往,甚至一掷千金。
自古,今年花胜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紫陌在人潮汹涌的大街掉转马头,离开。无论对错与否,她选择了就必须走下去。素瑰素瑰,何处与归?
六月初一这一天,黑云压城。
整个绵州称笼罩在一股压抑的氛围当中,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纷纷在这一天涌入城内,一场预谋已久的厮杀即将在这一天上演。
紫陌悄然潜入万花楼,换上了妆扮,漠然登场。
台上泰然自若,台下波涛暗涌。曲还是那曲,人也还是那人,只是台下的听客,却已不知换了几番。而如今的台下又有几个是真正来听曲的呢?
当笛音响起时,低下静默的听客无一不屏住呼吸,两眼发光的盯着素瑰手中的笛子,局势一触即发。
那笛子色泽普通,看似与平常的笛子无异。
可是这些人似乎认准了什么,眼神专注,企图伺机抢夺。
笛音婉转悲凉却没能抵住万花楼大厅内的压抑与紧张的氛围。
曲子最后收尾时,安静的大厅内,只听‘唰’的一声,三枚飞镖齐齐朝台上低眉的女子飞去。
紫陌并未抬头,只是以耳代眼,判断出暗器的方向,然后一个侧身顺带着借由轻功将整个身体凌空飞起,台下的江湖剑客也在这一时刻涌向表演台。
此时此刻,万花楼内的女子也在瞬间全部出现在了大厅,一场恶战由此拉开,形势瞬间变幻莫测。
万花楼的美人虽然销魂,但它其实是一个情报组织,以万花楼为掩护,然后探得各路消息,以此来和出的起银子的人们做交易,所以万花楼内的女子表面柔弱但各个都身怀武艺。
那一天,绵州城上方的天黑沉的吓人,惊雷阵阵,狂风呼啸,却没有下雨。
街上的人们被狂风吹的睁不开眼睛,急急忙忙就都躲了起来,以此避开这一场将至的大雨。
有些人甚至连箩筐都来不及收。
于是空无一人的大街之上,除了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的帐幔以及四处翻滚的箩筐外就再无其他的了。
然而万花楼内的血战却没有因此而停止。
紫陌面色微冷,动作快捷凌厉,面对那些江湖剑客,下手没有一丝留情。
爷爷常训斥说,教她习武的本意是为强身健体,不是为了与他人搏斗。
可是若她没有回手,那么倒下去的那个就是自己,所以她别无选择。
或许,应该说自她踏入了江湖,她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是为什么会有人知道她手中的就是玉萝笛?
她明明已经将玉萝笛的表面易了容……
由于对方人数过多,这万花楼内的女子加上紫陌也不过几十人,所以这场恶战还未结束,她们便已经处在下风。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倒了下去,此刻纵使紫陌武功再高,也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身上的伤痕也渐渐多了起来。
很快对方趁着紫陌与人交战后方露出的空挡,拔剑朝她刺去,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慢了,那柄剑已经在她侧身时狠狠刺进了她的左肩。
她用内力镇飞了来不及拔剑的剑客,亲手拔出那柄正插在她肩头的剑,鲜血顿时从肩头溢出,染红了紫色的衣裳。
可是面对这样的场景,这一点小小的伤痛又算的上什么呢?都说江湖人心险恶,可谁又知道,并非这人心险恶,只因这世间诱惑太多。
绵州的天空终于下起了一场大雨,斗大的雨滴哗啦啦的砸下来,然而风雨声以及雷鸣声仍旧掩盖不了万花楼内的打斗声。
当遭到四面夹击之时,紫陌艰难的抵挡着对手的攻击,在她刚刚解决了几个围攻之人后,攸地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她只觉身体却像被钉子钉住般挪不开脚步,于是最后微微闭上了眼。
可是臆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在她身上,她困惑的微睁开眼,惊愕的发现本该在平城的良辰,此刻正挡在自己面前,而那剑身已经深深的没入良辰的身体里,浓稠的血液顺着那剑缓缓流了滴了下来,在地板上开出一朵妖艳的花直至荼蘼。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一切都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定格住……那个持剑女子满脸的不可置信,似乎不相信自己真的这样做了亦或是不相信眼前的男子会用自己的身体挡掉那一剑……总之那双清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来,染上了绝望的悲哀。
沉默。
空气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他们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变,持剑的女子双眼落在剑身没入之处,没有开口。
紫陌因良辰的伤势,而拧紧秀眉,一只手紧握成拳。
良辰似乎感觉到紫陌的紧张,于是微偏过头,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因良辰这动作,持剑的女子终于抬起充满怨恨的眸子,看向良辰:“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替这贱人挡这一剑?”
“与你无关。”良辰冷冷的看着自己看着长大的表妹,目光毫无温度。
唐遥因他的话浑身微微颤抖,甚至连握着剑的手也止不住抖动起来。
与她无关……他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纵使此时此刻,她的剑刺在他的胸口。
他可以为了那个女人去死,却毫不在乎自己。
她低下头吸了一口气,收敛所有的悲伤。
她从千里之外赶来,就是为了看自己亲手布下的局,即使这结局里多了他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他之于她,从此刻起就是个陌生人。
再抬起头时,她脸上的冷漠让人以为自己原先看见的是个幻觉。
她用力把剑从良辰身体里拔出来,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既然如此,那就请便吧。”说完,她轻轻一个转身,退到一角。
在场原本停下来的剑客,随即涌了上来。
原来,唐遥自那日被送回唐门后,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跟在良辰与紫陌身后,这一路居然没被发现。
她暗中与罗刹门勾结,双方各取所需。
她的目的是为了借刀杀人,而罗刹门的目的则是玉箩笛。
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谣言、追杀……
他们利用那些江湖之人对玉箩笛的心理,然后导了一场屠戮。
所幸,在关键时刻媚娘登场,转眼间就解决了余下之众。可是当所有的对手都倒下时,良辰终于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紫陌伤心的抱着良辰,嘴里直说,“书生,你答应要载我一程的,所以你不能死……”
良辰虚弱的抬起一只手,替紫陌擦拭泪珠子:“丫头,别哭。答应我,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哭……”
“我才没哭。只是、只是有沙子跑进眼睛里了……”紫陌用最蹩脚的说法掩饰。
良辰还是微笑,目光殷切,语气迫切而又充满期待:“丫头,你、可以唤我一声哥哥么?”
紫陌当下也没有想太多,看着良辰惨白的笑,心底莫名的感到难受。终于她张了张嘴唇,哑着嗓子叫了声,哥哥。
良辰听到那两个字,好似了了一个心愿般松了口气。
他与媚娘交换了下眼神,知道她会保守秘,于是转而握住紫陌的手,道:“丫头,对不起……我、我食言了……以后不能再陪你一起找阮离了,你、你自己要保重……”
紫陌点了几下头,却没有抬起来看良辰。她知道,此刻书生一定不会希望看到她哭……
“做回真正的自己……要为自己而活着……”他知道如果此时再不说的话,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只希望,她可以快乐的活着。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辛苦……
紫陌抬起红红的眼眶,望着良辰,似乎在回想他的说的话,终于她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时,他却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一直站在角落没有离开的唐遥,此刻却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神色冷漠。可是又有谁知道她心底的伤呢?
爱至成伤,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她与那个人,终将永隔。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在失去希望的时候。可是原来……这里还是会痛。
她用手轻捂住心脏的位置,慢慢的蹲下身去。整个人隐在无光的角落里,像一朵无人问津的花儿孤寂的老去。
在那个本该阳光灼灼的夏日,良辰终究还是死了。
绵州的天,黑的一塌糊涂。万花楼内被哀伤笼罩,人们心情一一被悲痛占据,犹如这六月天的雨丝,减不断,徒添了一身的殇。
因媚娘答应良辰的请求,所以对于唐遥只是叹了口气,便放她离开。
紫陌在良辰死去后,呆愣了许久,到最后似乎意识到良辰真的就这样离开了,眼里积蓄的泪水终于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自那之后,万花楼便关了门,里头的人全都凭空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正如再没有人知道那个谣传中的紫衣女子与那把玉箩笛的消息……
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