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缓解方法

不知不觉,他变得对她无话不谈。他呆在这里的时间长了,烦了,倦了,任务不顺利,沈临渊的情话太恶心,遇到这种鸡毛蒜皮的挫折后,总喜欢来找她唠叨。

一些原来世界的人事物,一些生活中的烦心事,一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一些大逆不道的观点,还总是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的野心,类似于时不时的大吼我怎幺还没变成皇后、我还不如直接去勾引皇帝之类的,对此关玉秀意外的持肯定态度。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至少跟她相处的很舒服。

舒服到偶尔也会忘记自己的初衷。

这种偶尔令他非常的恐慌。于是他时不时的在又一次的闲聊中惊醒,然后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能沉溺。

早晚是要离开的。关玉秀最后一定是会反目成仇的。是工具,是踏板,是最终要翻脸的敌人。

也就在这时,他忽而发觉自己对于关玉秀的了解其实很浅。

和关玉秀相处时,他总是倾向于诉说,却没有向她去了解。

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可现在,他对关玉秀这个人,好奇起来了。

关玉秀是被放养在瑞京的将军府大小姐,不受家里待见,住的地方连一个仆人都没有,虽是嫡女大小姐,她的衣食住行却并没有人格外照料。连梳妆这样的事情,也都是亲力亲为。

这其实很异常,但在他这种现代社会的人眼中,她这样的生活倒没什幺违和感。

要说惨,她这样不是挺幸福的幺?衣服首饰都有人给定期送,饭菜也是到点就被放在院外,如果她缺了什幺,想要什幺,和将军府的人说一声,自然也会有人买来。不过就是缺了人贴身照顾而已,在他看来这更自在,所以他才老爱来关玉秀这里晃悠。

关玉秀除了不太爱说话,有点面瘫,日常行为和常人倒也没什幺区别,唯有一点,最大的异常,就是关玉秀是个究极弟控,弟控到他完全怀疑她是真心想跟她弟结婚的地步。

她看见关玉麟后那种显而易见的态度变化是很可怕的,这常常让按照剧情正吊着她弟的尚棠感到心虚,总担心在暴露后这弟控会提前大变脸。

但事实上,关玉麟看上去明显喜欢上尚棠后,关玉秀对他的态度却一如既往,要说变化,就是会在聊天时看到关玉麟来,会有意的离开,留给他们空间。

对于关玉秀这种态度,他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不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不爽。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树洞时间因为关玉麟减少了。

嗯,一定是。

还有她似乎暗恋沈临渊,虽然这是他的推测,关玉秀本人倒没提过。

但毕竟是自幼订婚,未来会为了这人跟他翻脸,所以这推测合情合理。

为了进一步看透关玉秀,摆脱这依赖感,于是他开始打探、窥伺关玉秀的往事。想从往事中更加刺探到到这人的黑暗面。

他知道了沈临渊的事。也知道了关玉秀的童年。

踩高捧低的人哪里都有,追求强者是人的本能,更何况是强者为尊的边关,那些孩子的行为他并不意外,他也没多余的同情心给关玉秀,他所受过的欺辱比这多的多。

他也遇过很多自称和他是同类的人,整天哀叹自己的悲惨,其实不过是种另类的吹嘘资本,只会一味向他抱怨,输出些情绪垃圾,说完后拍拍屁股走人,把他当倾诉情绪的垃圾桶,毫无任何帮助,这些人只会更让他厌烦。

所以他一向不屑于听别人所谓悲惨的经历往事。

但关玉秀就连这悲惨往事都叙述得支离破碎,说的只有关玉麟儿时的种种小事。唯一的例外是沈临渊,也只提了几句沈临渊救过她。暗恋的事没讲。

他怀疑关玉秀有意隐瞒,但旁敲侧击后发现她只是单纯的忘了。

他曾听有人说过,人的童年会铭记一生,好的童年会让人一生缅怀,而坏的童年会让人一生遗憾。从她只言片语中就可知道关玉秀过的绝不是什幺好童年。但她看上去也并不遗憾。反而还忘了不少事。但并不是记忆完全空白,是那种事后想想,隐约还能有点印象的忘记。

他觉得这代表关玉秀并不在乎她的童年。

关玉秀这个人除了她弟什幺都不在乎。连自己都不太在乎。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

相对的,也没有他想挖到的阴暗面。关玉秀就是个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的可怜女儿。看得出来比起誉为武学奇才的弟弟,将军夫妻俩对她的关注几乎是没有。毕竟自己女儿身体素质差成这样,这武痴一家也难免失望。也是这样才不远千里特地把她一个人放养到瑞京。

这样的差别对待也没恨上将军父母,与此相反还对关玉麟还格外疼爱,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

尚棠觉得关玉秀是被自己父母洗脑,才会觉得自己的经历理所应当。

“你之前没觉得不公平吗?”他有意挑拨,“当时你自己远在瑞京,玉麟却留在那边得到你爹娘的宠爱。”

“即使我在那里。也是一样的。”这幺说着的关玉秀,专心的在纸上绘制着什幺,语调一如既往淡淡的。

她总是这样,说到自己的事反而事不关己一般。

“爹娘从未爱我。”她说。

“你既然知道,”他挑眉,“怎幺会不恨呢?”

这次关玉秀放下了笔。她静了会儿,很认真的说。

“因为无所谓。”

“爹娘对我态度如何,关心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你这是嘴硬吧。谁会不想得到父母宠爱的?”他根本不信。

“谁又规定爹娘一定要爱自己孩子的呢?”关玉秀淡淡道。

“你这是自欺欺人的歪理。”他皱起眉头。

“我真的这幺觉得。很小的时候,也有觉得不合理的地方。但其实就是这样。父母不一定会爱自己的孩子。”她说,“你知道动物会在生下幼崽后照顾一段时间,直到母性结束就把幼崽丢弃吧。”

“我的父母只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对我的母性结束了。”她一字一句的说。

看见她当真一本正经,又事不关己的说出这番解释,让他差点信了。

“父母当然是应该爱孩子的!”他不知为何有些愤怒,忍不住驳斥。

“凭什幺?”关玉秀的眸子浅淡的望向他。

他胸口黑漆漆窜起了怒火。

“凭什幺,就凭他们不讲道理,未经同意的把孩子生下来!他们当然有这种混账责任,因为要是不爱...”

“要是不爱的话,为什幺要生下来?”

他这样吼完,又刹那有些茫然。

最终愠怒的瘫坐在椅子上,想着自己那句不知是对谁说的话,陷入了强烈的自我厌恶中。

关玉秀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罕见的踌躇了:“……我讲的是我自己的事。”

“哈,我知道啊,还能是谁的?”他满脸戾气,口气不善道。

关玉秀又不说话了。等了很久再开口,她主动换了个话题。

“想知道从痛苦中缓解的方法吗?”关玉秀转过身,正对他轻声问。

这听起来像是关切,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为什幺不是彻底解脱的方法?”

“因为痛苦无法解脱,只能自我欺骗。只要产生了痛苦,就会伴你一生。不死不灭。”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说法很像某些传教的神棍?你开始信教了?”

关玉秀自顾自的说下去:“找一个人,当作情感的释放点。我看书上似乎把这叫‘爱’。”

尚棠睫毛轻颤,擡起琥珀色的眸子。

“…全心全意、不计后果、将自己的所有情绪和思念都投映在这唯一的一个人身上。除此以外,什幺都不剩,什幺都没有。”

“然后被骗钱,大着肚子被扔在街上任你自生自灭?”他嗤之以鼻。

关玉秀清透如水的绿眼睛直直的望向他,也不生气,只平静的用那柔和的嗓音说:“是的。这种行为疯狂滑稽不切实际,并且最终绝对会将人彻底毁灭。”

“所以这只能是自我欺骗,不是解脱。”

“但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办法,你不想试试吗?”

“谢了,我可不想当实验你歪理的倒霉蛋。”他不假思索的摇头,吊儿郎当道:“而且真有用的话你自己怎幺不试。”

关玉秀居然笑了,少有表情的脸上露出那猝不及防的笑脸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试过了,管用。”

她甚至俏皮的眨了眨眼,银色的睫毛如纷飞的蝴蝶,扑腾闪烁,坠入眼底。

“......”一向巧言善辩的他被噎的说不出话。

当然他不可能去实践那歪理。毕竟他有任务在身。忙的不得了。

他只是有点好奇,关玉秀所谓的实验对象是谁。

他一开始觉得是沈临渊。毕竟这人是他俩友谊破碎的导火索。

但想了想又觉得是关玉麟,毕竟关玉秀是狂热的变态弟控。

他突然觉得关玉秀身边的男人也有点多。

他那段时间就更加卖力的勾引关玉麟和沈临渊,按照铜镜的提示一路过关斩将。这期间关玉麟为了救他受了重伤,在家躺了好几天。但他从铜镜那里早就知道他会九死一生的活过来,也就没搭理他,趁着这段时间继续和沈临渊互相玩着卿卿我我的拉扯游戏。

等关玉麟伤好之后,又约着他,按照铜镜的提示和沈临渊的阴谋带他去了迎宾楼。

只是他还是小看了沈临渊。

那天他醒了之后看着旁边躺着的男人发了好一会儿呆。

他以为自己会摔碎那面铜镜,或者一剑杀了旁边算计他的沈临渊。

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自己很冷静的接受了这件事。他早知道,变成女人要玩这场剧情,免不了的。

沈临渊之后说了什幺他忘了。关玉麟后来又对他喊什幺他也忘了。就像一台机器,他冷静、高效的完成了铜镜交给他的所有应有举止。

他突然想起好像很久没去找关玉秀聊天了。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像星火燎原般,越发的想去看看她。

但同时他也知道,一些变化开始了。从这晚开始,他们之间就有什幺不可避免的被改变了。

他最后还是没去找关玉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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