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习惯性地捻了捻衣袖,清空所有思绪后,她坦然擡首,直视明堂之上。
殿上不乏律长风的旧部,对他那段往事略知一二,因此看到这张肖似盛宓的脸时,他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更甚者,戴杭光和刘敬卿面面相觑,皆现惊恐之色。
与这些人相比,夜蔺更年少,不认得什幺故人。然而他早早调查过,又凭场上各种诧异的情状,机敏如他,霎时就推测出个七七八八。
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盛宓的女儿,严颂一切出格的行为都有了答案,他胆子能这幺大,背后定有人给他撑腰。
除了律照玄,还能有谁?
想到此,夜蔺忽地侧首,一双偏淡的眼眸翻涌起愠色,斜视他身旁的人。
严颂被盯得寒毛冷竖,忙离他远了些,方敢用目光无声回应,仿佛在说自己连汪芒鬼都出动了,也算尽力了,奈何少主要保她……
夜蔺无言以对,他心知落成这个局面已无法挽回,不由看向怔怔失神的律长风,盼他不要做出逾矩之事。
但他着实低估了盛宓在律长风心中的分量。
几分近似的幻影,足以驱使雪饮教的尊主步下高台,为了追逐一个等候多年的真相,他失魂落魄。
“你叫什幺名字?”
阿九面无表情,仰视着骤然驾临的男人。
他就是律长风幺?
那明焕华美的容颜让他看上去只有二十余岁,但锁入眉眼的愁苦却昭显他并不年轻。
奇怪的是,明明未曾见过,这张脸的轮廓却让她略感熟悉。
“你……叫什幺名字?”
恍惚间,听他又问了一遍,声音不复镇定。
她平静答道:“我姓盛,名九焉。”
他迷茫道:“九、焉?”
阿九从怀中掏出盛宓遗留的半块绢帕,递予律长风,“阿娘说,这两个字是她的答案。”
在看到她手中之物的一瞬,那双晦暗的眼睛迸发一丝光彩,他像恍然记起了什幺,兀自喃喃低语,她尚未听清,便见他急切地在衣袍里取出了绢帕的另一半,竟是比她拿的还要陈旧,显然被他抚摸过无数遍。
这失去光泽的绸面上画着一个女子,她衣袂飘飘,立于河岸,如惊鸿照影。虽寥寥勾勒几笔,阿九不难辨出画中人是她的阿娘,她内心微微触动,放眼细瞧,发现参差撕痕处还题有两行小字。
“问洛水辞江风,道离别未有情。”律长风轻声念着,思绪飞回到十七年前。
当年他在洛水河与盛宓相遇,后来倾心结交,特意画了初见她的一幕赠予她,以寄情思。他曾厚颜,玩笑说让她随便写些什幺,权作两人共同的纪念。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心意,她仅仅道谢收下,未作任何回应。
不过没关系,他会等她,等多久都可以。
没想到,他真的等到了那一天,等到了她撕裂的绢帕,等到了她题在上面的绝情之语。
问洛水辞江风,道离别未有情……
他好不甘心,抛却自尊追到洛水河畔,赶上了她策马离去的背影。
她向来决绝,纵使到此刻,依旧吝于回首望他一眼。刹那间,他沸腾的血液凉了,像一尊泥偶僵立对岸,丧失了过河的勇气。他空对着她留下的半块绢帕,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碎裂两半,随她去了一半。
现在,这一半回来了,多出来的两个字能轻易颠覆他的前半生……他颤抖着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拼合在一起。
“九问洛水辞江风,焉道离别未有情?”他逐字逐句重新念着,眼中泪光闪动。
原来这才是她当初写的答案,这丢失的两个字恰恰构成她最真切的回应。被隐去的“九”是她徘徊洛水,迎面江风,向内心无穷尽的发问,被删掉的“焉”是她对他的感情反复否定后的一丝肯定。
她刻意掩藏,他无端错信,至此,半生已误。
“她在哪里?”律长风再难自抑,泪水倏然滴落,他双手紧扼阿九的肩头,变得异常狂躁,不停道:“告诉我,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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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放一点点。给老律叠个甲,他是忠贞的。所以大疯吊???说句难听的,那两个字是原本就有,还是盛宓为阿九铺路后来才加的,已经无从得知了,但老律宁愿相信前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