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骂我,却拥抱我?

2016年9月1日,星期四,天气:多云转晴

姐姐,你真的暂时不能和我说话了,因为动气,你说话又快又急,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像疾风骤雨之后被摧折的树干。

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嗓子如此脆弱,姐姐,我好后悔惹你生气了。

可是姐姐,除了跪在你的脚边向你递上一杯水,我还能做些什幺呢?

姐姐,我知道你还在生气。

昨天晚上,你背对着我睡觉,夏凉被折成长条竖在床的中间。

我们睡得泾渭分明。

姐姐,我觉得我的嗓子也被攥紧了,梦中我是一棵快要枯死的小草,缺水的小鱼,我渴求你的恩泽。

直到今天早上,你蹙起的眉头告诉我,你依旧没有消气。

你也没有等我一起去上学,虽然我们本来也不在一个学校了。

姐姐,一整个上午我都心不在焉。

我在想你。

我在想,你的开学自我介绍怎幺办,你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怎幺办,如果有同学找你搭话怎幺办……

姐姐,如果我真的可以成为你的影子就好了,那样我就是你的传声筒了,我担忧的那些麻烦情况也都迎刃而解了。

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毁了你升入高年级新学期的第一天。

我该怎幺赔罪呢?回家的路上,我还在魂不守舍地想着这个问题。

你似乎比我更早想出了答案。

午睡前,你笑着递给我一杯牛奶,直到我接过手你才缓缓说道:“专门卖给你的,尝尝?”

姐姐,你的嗓子已经好了,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

你无比专注地盯着我,直到我一饮而尽。

姐姐,你狡黠的神色出卖了你。

姐姐,你在牛奶里面加了什幺呢?

我不知道,但是如果能让你开心的话,我什幺都会做的。

后面困意袭来,我似乎睡了很久很久。

在长长的梦境里,我又置身于我们发现的那幢被遗落的三层小楼,那片绿意的海洋。可是下一瞬,岌岌可危的墙壁就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土。

我还在颓圮的墙壁边,身体却逐渐失去了实体的感觉——原来我是一片躺在废墟之上的爬山虎叶子,烈日如火一般无情地灼烧着我,以至于只剩下枯黄与卷曲。

四周是荒芜与破败,曾经的满目叠翠的景色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我这抹微弱的生命迹象,还有一个伫立在废墟边的倩影。

“唉,真可惜。”

姐姐,我听见了你的惋惜。

所以就算最后只能在这无尽的等待中渐渐耗尽生命的最后一丝气息,我依旧渴望着甘霖。

你的泪水落在我的叶片上。

这一次,我变成了一条在虚空中游弋的橘红色的金鱼。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我奋力摆动尾鳍,向你游去。

可是炙热的太阳让四周着火,浓烈而刺鼻的烟雾弥漫开来,天空也变得暗淡。

无尽的黑暗让我迷失了方向,我在梦境的深渊中徘徊,看不见你。

梦的最后,我听见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梦境的迷雾,在这个黑烟滚滚的梦里降下一场及时雨。

“阿雪,阿雪……”

姐姐,是你在切切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循着声音,尝试寻找你,最终被一种温柔而略带束缚的感觉唤醒。

从混沌中清醒,意识逐渐回笼,我睁开疲倦的眼睛,视线从模糊到清晰。

姐姐,我发现我在你的怀里。

我甚至不敢回应你的呼唤,我怕惊扰了这个美梦的延续。

你以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紧紧抱住我,手臂环绕在我的肩侧,仿佛是在确认我的存在,又或是想把我摇醒。

肌肤相接处,我们的体温暧昧地混合在一起,我的脸颊贴在你的胸口,你的呼吸声轻柔而有节奏,像一首温馨的摇篮曲。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心跳加速,恍惚感挥之不去,我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于是我再次重重地闭上眼,可你的气息和体温依旧清晰可感

——我确认我不是在做梦。

姐姐,你长长的发丝轻轻垂落在我的颈上,带着你独有的香气,这股熟悉而又安心的味道让我感受到久违的安宁与平和。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外界的嘈杂声打破。

耳边,混乱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杂乱无章、此起彼伏。

那些杂音似乎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交织着各种的声源——警笛、水声、人们的议论声,难以名状的背景音让本就尚未完全清醒的我更加感到恍惚。

“哇呀也,上昼还好端端的,啷搞的嘛。”

“几个细伢子玩火哟!”

“天哪,作孽哦。”

……

房间内的光线昏暗,与外界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

世界在一个平凡的午后突然变得喧嚣不已。

我的大脑像是被一层厚重的棉絮包裹着,思维迟缓,反应迟钝,仿佛整个世界都与我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但在你的怀里,我并不关心外面发生了什幺。

姐姐,我试图回抱你,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还沉浸在梦境的余韵中,四肢都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姐姐,你究竟给我喝了什幺呢?现在我连一个拥抱都做不到。

你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静,手臂不自觉地紧了紧,我的额头感受到一点湿凉,你的眼睛里下了一场雨。

“姐姐,你怎幺了?”

为什幺要哭呢?

“对不起。”你声音哽咽。

明明是我惹你生气了,为什幺你要向我道歉呢?

我莫名感到恐慌。

“常安死了。”你没头没尾地又说了一句。

常安死了——

常安是我送给你的小金鱼。

姐姐,我还记得你刚收到礼物的那一阵子,你很喜欢它,甚至超过我。

你用手指隔着玻璃戏弄着它,嘴里喃喃着“常安,常安……”

我第一次听见时还愣了一下,不理解你为什幺要突然提起这个名字。

“我给它取的名字,叫‘常安’,不可以吗?”你瞪了我一眼,视线没有在我身上停留太久,下一秒就又趴在鱼缸前观察着橘红色小鱼游弋的身姿了。

当然可以,姐姐。

只是我有点嫉妒,早知道活物会占去你的关注,就送点别的了。

“阿雪,我觉得这条金鱼有点像你。”

我看不出来我和小鱼之间的相似之处,疑惑地皱起了眉。

“傻,妈妈不是说了吗,戴久了眼镜,眼球会凸出来的呀!就像这条金鱼一样。”

姐姐,你又在取笑我了,自从我戴上眼镜之后,你总是抓着这点打趣。

不过姐姐,我很开心。

因为既然你说我像它,那以后每每你看见这条小金鱼时就会想起我了。

姐姐,看来我在投其所好的同时也为自己带来了偶然的幸运。

可是现在金鱼死了。

“常安死了”,这像个诅咒。

我擡眼看向橱柜上的鱼缸,原本活泼好动的金鱼如今仰面朝上,无声无息地成为了一具漂浮的尸体。

一根烟蒂泡在里面,燃烧后的焦黄痕迹和残留的化学物质把清水染得污浊。

“姐姐,对不起。”

看到那根烟蒂我就知道是谁做的了,金鱼是被我连累的,是被那些人害死的。

刚转学那段时间,我并没有很好地融入新班级。

形单影只的人总是容易被麻烦找上,或者说,欺凌本身就是一种小团体对于落单者的暴力。

我不想招惹是非,也不会内耗地纠结为什幺被欺负的是自己。

这个世界上许多恶意都是毫无理由的,人们做出的行为都是随机的,偶然的,在一系列的无序事件里企图寻找原因是无意义的。

某天放学,我果不其然地被堵在男厕所。

一高一胖一矮的三人小团体拿着点燃的烟头威胁我拿出钱来,那场面其实有些滑稽,他们手中拿的东西仿佛是什幺骇人的武器?

在焦黑的温度印上我的手臂之前,姐姐,你来了,身后跟着保安和我的班主任。

我永远记得那天回家的路上,姐姐紧紧牵着我的手,夕阳把天空染红的同时黑夜正在漫上来,像烧焦的烟蒂,我的心被烫了一下。

现在,那天没能把我烫伤的烟蒂把金鱼害死了,作案工具正泡在鱼缸里,那是一种幼稚的回击与挑衅

——大概是因为今天上午他们被我查到暑假作业没写,所以又让他们看不惯我了吧,老师对他们的惩罚是不补完不许来上课,正巧让他们有空溜进来实施报复。

姐姐,我好像又为你带来麻烦了。

可是姐姐,这段时间里你不是几乎都把金鱼忘记了吗,在你和朋友外出尽情玩耍的时候,难道还会记得家里有两只苦苦渴求着你的恩泽与赏光的小鱼吗?

姐姐,你真的是因为金鱼的死才会如此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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