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逃】她在寂静的夜晚放肆奔跑,终于第一次和自由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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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欣耳朵贴在家门口,听了一会儿,没听出来什幺声音。她看表,刚好九点半,学校平时九点二十下晚自习,也不算特别晚。

她深呼一口气开门,不想差点撞上门口正立着的高大背影。

男人手叉腰垂着头,不久前应该动过怒,呼吸起伏很大,青筋泛起的小臂上有好几道指甲抠挖出来的道子。

是白欣爸爸,不明缘由地站在门口,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她开门的动静不算小,身前的男人却似毫无察觉,看都不看白欣一眼。

现在家里远没有她想象中平静。

男人是当她不存在,可白欣还得进门,她硬着头皮跟他打招呼:“爸,我回来了。”

男人稍微让了让,白欣进门换鞋。她擡头瞄了一下,爸爸的表情臭得少见。

白欣不想被迁怒,换好鞋就要熟练地往房间躲,转身却见袁淑月抱着膝盖蹲坐在沙发边的地上,睡衣不知为何被扯到变形,头发凌乱,眼睛红肿,颇为狼狈。

白欣不好奇刚才家里发生过什幺,小打小闹或者头破血流,在这个家里都是常有的事情。

她曾经也很困惑,一个家庭,近乎二十年如一日的争吵暴力,如何不离散。

可她的父母又确实从这个角度证实了他们“情比金坚”。

这样的疑惑让白欣感到割裂,她从没有一次理解到他们吵架的原因,充斥在脑内的只有两人因为彼此了解,所以能够说出的最刺心、最恶毒的话。

以及作为家中第三人被波及时自己的无助。

久而久之她就不去想了。

可偏偏今天她心里却莫名升起一丝不安。袁淑月少有狼狈的时候,她总是过分精干,效率至上,强势更多。

白欣不禁多看了妈妈一眼,这一眼被精准捕捉到,上一秒还些许脆弱的女人陡然犀利地盯上她,恶狠狠地瞪着白欣,仿佛看的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恨之入骨的仇人。

白欣一下子慌了神,逃似的回屋关上门。

门外好一会儿都是安静的,几分钟后,白欣听到拖鞋趿拉的声音,主卧的门被重重磕上。随即,又是一阵脚步,光脚踏在地上,咚咚的声音,更加急促用力地冲近同一个方向。

“我让你滚出去听不到吗!”

她只听清了这一句话,剩下全被高昂刺耳的尖叫和击打肉体的声音盖过。

打到后面也有听懂一些的,几个脏话,几句咒骂。

他们不知道谁在打谁,妈妈的叫声突然变大,就听不见男人的声音了。

白欣听着凄厉起来的尖叫声,心里一紧。可她想起刚才爸爸胳膊上的抓伤,总觉得妈妈不至于有事。

她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发呆走神,耳朵却始终追着隔壁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尖叫声没有了。她在相对隔音的房间里就只能听见一点点说话声,来自妈妈,可能又是一些骂人的话,也可能是她冷静下来的絮叨。

白欣想着,终于要结束了。同一时刻,那点说话声在一句粗哑的“闭嘴”后,像被截断一样很突兀地消失了。

不安又重新笼罩白欣,她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样激励的争吵,是可以如此干脆地终止的吗?袁淑月是那种让她闭嘴就不再开口的人吗?

简直像暂停一样。

白欣听不到一点声音了,她焦虑地起身在房间来回踱步,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拉开门出去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掩了脚步,挪到主卧门前探头看去,一瞬间她的瞳孔一缩——

她的妈妈,五官被头发掩盖,脑袋深陷进床垫里,脖子被她父亲死死地掐住。

两双手交叠在一起,一双青筋暴起纹丝不动,一双拼命拉扯却无法抗衡。

白欣的视线顺着那条还带着抓伤的手臂上移。她从没见过那样的神情,因为愤怒而胀红的脸,血丝密布的眼球震颤凸出,几乎要从眼眶中掉落下来,以及那周身渲染遍布的,明确的杀意。

白欣猛地冲上去,身体比头脑更快行动,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撞开她爸。

男人居然被她撞到在地,白欣自己也差一点栽了跟头。

她立马站起身挡在妈妈面前,肾上腺素骤升使她有些耳鸣,脑袋也有些胀,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

很快被她推倒的父亲又站了起来,他身上的杀意退去,怒气却一点没少。他一步一步走到白欣面前,像站了一面墙,堵得她呼吸不畅。

白欣低着头,不敢跟父亲对视,直到她耳边响起低沉厚重的声音:

“让开。”

白欣缓缓擡头,她看到父亲眼周嘴角又平添了几处淤青的脸,面色已接近冷淡,仿若山雨欲来的平静,压迫得她快要发抖。

她嘴巴张了张,想要说话,身后的人比她更快:“蠢货。”

不知道是在骂白欣还是骂她身前的男人。

袁淑月脖子上仍带着淡红色的掐痕,恢复得却很快,仰起头丝毫不服输,更加明确地挑衅:“白俞,你真敢杀我吗?你有这个本事?”

她突然笑出声,震得白欣一颤,笑完又高声大骂:“废物,你妈死那幺早全是因为你没用!”

白欣震惊地听着这番话,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爸。男人早在女人开口的时候就被激怒,青筋重现在额头,眉眼和嘴角都开始抽搐。

他就真的待在原地听完了这几句,忍着巨大的怒火,握了握拳,闭了闭眼,开口时却对着白欣:“你出去,爸爸妈妈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白欣愣在原地没动,袁淑月开始在身后重重地锤她背:“你滚开!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回你房间,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白欣少有思维如此混沌的时候,她像被定了身,呆呆地看着自己父亲,僵持几秒吐出了两个字:

“不行。”

低低的,声线颤抖的。

出去吧,离开这里吧,他们都说不需要她了。

“不行,你不能,不能这样对妈。”

别说了,别说了,你做的够多了,接下来怎样都不关你的事了。

白俞又走上前几步,逼得更近,冰冷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别,别打妈妈。”

白欣不顾身后的捶打和谩骂,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越来越磕绊。她的大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地抖动,牙齿和牙床像在打架。

“不要……打了。”

啪——

喧闹亮堂的房间突然死一样寂静,白欣只能听到因耳膜刺痛而传入脑内的嗡鸣。她偏过头,左脸颊烫得灼烧眼睛,太过懵圈,不知道是这一巴掌打得她失聪,还是身后不怕死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反应不过来,一切都太快,没等她认清刚才发生了什幺,她就又重重地挨了一刮。

这一掌比上一掌重得多,她整个人直接被掼倒在地,肩膀狠狠磕到地上,骨头几乎要错位。

白俞已经被怒火控制,没给白欣一点点缓冲的机会,一把抓住白欣的头发,把人拽起来,拖着往外走。

白欣被掼得眼冒金星,分不清东南西北,头发忽然被扯住,疼得她大叫。她伸手去够钳着她的手,却是蚍蜉撼树,毫无作用。

身后有女人在追着喊。

白欣的身子只能直起来一半儿,半分力都使不上,一路被拖到客厅,感觉头皮都要被拽下来了,男人才终于松了手。她听见防盗门开的声音,而后被拉住胳膊拽起身,背上有人一推,她摔在了水泥地上。

砰!

门磕上的声音。

白欣捂着后脑勺,怔愣地看着自己家门口。

她摔得不轻,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大脑重新运转起来。

一门之隔她还能听到父母再次闹起来的声音,但没人愿意给她开下门。

她上中学以后就没这样被收拾过了,模糊想起上一次被扔出家门,还是十岁左右。忘了什幺事儿,也是关外边反省,从傍晚站到天全黑才放回去。

这一次白欣没有为自己悲哀,而是忽然想起今天陈冰语跟她分开前说的话。

为什幺不跑呢?

真是奇怪,从小到大,在这个家里受了那幺多罪,居然没有一次想过要逃。

她就像一只被老虎盯上的兔子,差别悬殊,太过恐惧,本能使她定在那里等死,从来没有考虑过逃出生天的可能。

直到此刻才像拨开云雾,獠牙和巨爪不过只是幻象。

不跑等什幺。

白欣站起身,盯了那扇门许久,像是在暗中下什幺决心,紧了紧牙关,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算了,她不管了。

她不要再被禁锢束缚,她也不要争得头破血流,她听从内心,跑,离开这里,以此作为反抗的契机。

时间很晚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她爸妈就打完架了,然后拉开门,看着她乖乖站在门外认错回家。

白欣一想到他们推开门时,眼前空无一人的错愕,就觉得身心都畅快。头皮、脸颊和肩膀的疼痛都被她放在了脑后。

她在寂静的夜晚放肆奔跑,终于第一次和自由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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