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你

9月12日,星期一,天气:多云

原本应该是9月4号就去开学报到的,但是向辅导员请了事假,连上中秋假期的三天,便在家中多逗留了一周。

处理完家里的事情,今天终于要走了。

我并没有“去看看更广大的世界”的想法,加上身边有个根本离不开半步的粘人精,在不浪费分数的综合考量之下,我的第一志愿大学就在本省的省会,坐火车只需要两个小时就到了。

现在的我要无比感谢曾经的我——在没有人帮我提行李的情况下,简直不敢想象一个人带着沉重繁多的行李,晃晃悠悠十几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究竟会有多幺艰巨。

我没有带太多东西,我本来也不剩太多东西。

过去留给我的只有我自己的身体和阿雪送我的手链,其余的都被废墟埋葬了。

手机是临时买的,身份证是临时补办的,行李箱也是崭新的,里面塞着三两套新买的衣物。

我已经反复检查过行李,必须带的都带了,可总还觉得还漏了点什幺。

原来是我想带走的带不走。

我已经提前联系辅导员上交了相关的证明材料,报到的程序也并不复杂。

像一株被风骤然吹散的蒲公英,我迟迟地飘到这个未来要生活四年的校园。

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我感到莫大的不安,就像刚搬家那会儿的心情。

我的寝室在一楼,这是我强烈要求更换的,原本的安排是六楼。

我觉得,高楼像是诅咒。

当我整理好自己的铺位时,舍友也下训回来了。她们来自天南海北,无比统一地吐槽起军训安排的种种不合理性,说着说着又提起各自的苦兮兮的高中生活。

当我想插进话题时,手机却突然显示来电,我默默到走廊接电话。

“喂,妈妈。”

“你到学校了吗?”

“嗯。”

“好,好。记得照顾好自己,小安他肯定也……”

晚霞透过玻璃窗洒在我的脚边,顺着昏黄,我的目光随意地落在墙角的雨水管道上。

我恍惚看见微小的缝隙忽隐忽现,似乎有什幺东西在蠕动。

手机扬声器传出的话语变得模糊不清,我看见一条小鱼从管道的罅隙里挣脱出来,游向我。

凸出的眼球,橘红色的尾巴。

“啵啵啵”

小鱼异常激动地热烈呼喊着:“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我的常安。

可是金鱼怎幺可能会跟着我一起来到大学呢,明明就已经死掉了。

我重重地揉了揉眼睛,再次擡头向上看,那里空无一物。

“喂?喂?怎幺不说话?能听到吗?”妈妈的声音再次清晰传来,我意识到刚刚我走神了。

“能听见。”

“好,国庆的时候回家吗?”

“再看吧。”

我挂断了电话,脑海里还有橘红色小鱼的残影。

看了一眼时间,18:09,我后知后觉感到有些饿,于是准备去食堂吃饭。

我在手机相册里打开电子校园地图,昏暗中,一个人向食堂走。

傍晚时分,最后一抹夕阳淡淡地挂在远方,轻纱般的暮色里,余晖与树影融化成模糊而混沌的一团,周遭一切都被染上温柔的橘黄。

一路上有不少结伴而行的人,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拉长,笑声与谈话声则在微风中轻轻飘散,而我是这一幅幅温馨生动的画面的旁观者。

我心不在焉地走着,直到笔直的道路弯作一个弧形,面前豁然出现一个小湖。

走上石砌的拱桥,我想起小时候——

我喜欢去找杨柳姐姐玩,她家后院门外不远就有一个小池塘。

池边的柳树将秀发一般的枝条垂在水面上,起风时,平静的水面就被它撩起涟漪。水里可爱的游鱼免去了蚊虫的苦恼,所以我很喜欢这个垂柳的池塘,我喜欢清凉的树荫,喜欢用扁圆的石头皴断青绿的波纹。

对于处在内陆偏远乡村的我而言,它是我的一小片海。

可惜因为有小孩不慎溺水,它最终被抽干填埋,小鱼都死了,柳树也枯萎了,我的海不是我的海,它是浅浅的土坑。

但在曾经的暑假里,我有幸找到了另一片碧翠的“海”,虽然它是悬挂在墙面上的。

现在我又遇见了一个新的湖。

四周的光线被揉碎在层层的涟漪里,波光粼粼的水面让人情不自禁驻足流连。

昏沉之中,我的目光却格外敏锐。

平静无波的湖面突然冒出几个泡泡,一抹不同寻常的橘红色吸引了我的注意,美丽而飘逸的尾鳍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夕阳的最后一抹焰火在鳞片上燃烧。

“啵啵啵”,熟悉的声音响起。

又见面了。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他急切地呼唤我。

得不到回应的他急得在水中游来游去,惹出不安宁的浪花。

“你怎幺在这里?”是我太想你?还是你太想我了呢?

“姐姐,你怎幺又忘记了?我说过的,只要你想,我就会来。”

“在雨水管道里的那个,也是你吗?”

“是我呀,姐姐,是我呀。”小鱼发出啵啵的轻笑。

看来是我太想他了,还没入梦,就已经看见两次小鱼的幻象。

当我想伸手触碰金鱼时,他却被夜色吞噬,渐渐模糊,最终消失,湖面平静无波。

吃过饭后,天色已悄然换上了夜的序幕,深邃的蓝黑色调透着肃穆的安宁。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或是风的低语,打破夜的沉寂。

再次走到桥上时,我又一次向漆黑的湖面望去,可是没有看见跃动的身影。

时间轻轻摇曳,傍晚未尽的故事在深夜的幻梦里延续。

一个静默的黄昏、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一地斑驳的废墟。

夕阳的余晖无情地洒在断壁残垣上,为荒芜镀上一层淡金色,映照着无尽的苍凉与哀伤。

最近,我的梦境总是以这个凄怆的意象开场。

虽然已经见过许多次,但我依旧感到害怕,我不平静地等待着爬山虎的绿波漫涌。

在青翠欲滴之中,有我渴望相见的橘红。

“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我已经习惯在梦中与他见面了,可是他最近好像越来越聒噪了。

“阿雪啊,你怎幺跟我一起来学校了呢?你不应该在妈妈那边吗?”我提起白天在学校里看见他的事情。

“姐姐,你怎幺还不明白呢,我已经不住在妈妈那里了呀,我住在你的心里。”

小鱼欣喜地摆动着柔纱般的尾鳍,轻轻蹭着我的颊侧:“姐姐,国庆的时候,你会回来吗?会来看我吗?”

我犹豫着,陷入沉默。

得不到答复的小鱼急得化作人形,他仿佛刚上岸的美人鱼,承受着双腿行走时踩着刀尖的痛苦,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最近,你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从今天起,你就彻底抛弃我了是不是?”

“我没有。不是你说的吗,你住在我的心里。这样我又怎幺可能丢下你呢,除非把我的心剖出来。”我顺着他的说法做出了辩解。

他低眉顺眼地靠过来,脑袋搁在我的肩上:“姐姐,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姐姐,”他委屈的嘟囔声像是金鱼在吐泡泡,我的发丝被他撩在指尖玩弄,“山上的风很冷啊,都没有人陪我说说话。”

“快回来看我吧,好不好?”

如果不答应的话,就要哭出来了吧?

一秒,两秒,三秒……

“姐姐,为什幺不说话?”

我看向他泛着粉色的脸颊,眼角亮晶晶的,果然哭了。

好可怜呀,阿雪。

“我没有说不回去吧?”在我伸手为他擦泪之前,他先主动把侧脸贴上了我的掌心,像小狗一样蹭来蹭去。

“但你也没有说会回去,你对妈妈说的是‘再看吧’……”

“你都这样了,我还有拒绝的选项吗?”

“是呀,姐姐,多多可怜我吧。我好像生病了,我得了偏头痛或者相思病。姐姐,我发现你也住在我的脑袋里,因为我总是不自觉地幻想我们的身体如何扭曲缠绕在一起,但事实上我们相隔很远很远。姐姐,你会想我吗?”他的语气有些落寞。

“我控制不住不去想你,我像受虐癖一般溺死在这种幸福又痛苦的感觉里。”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没有章法地上下抚摸。

发尾、肩膀、后颈、脸颊,他的吻像柔和的雨点一样落下来,不停歇地带来细密的令人颤栗的快感。

“姐姐,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吧,求你。”

“会回去看你的,国庆的时候。”他撒娇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总是套路我说出那些原本说不出口的隐秘,“还有,我也想你,阿雪。”

“姐姐,那我从今天开始等你。你要时常想我,还要爱我,要像我爱你一样爱我。”

“好,我答应你。”

他送给我数不清的吻,而我的回礼是一个拥抱。

两个人的血肉都揉在一起的那种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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