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也不像薛蕴。
一点也不。
这种只是一个擡手,一个眼神便足够强烈的侵略性。
薛蕴才不是这样。
周浮甚至来不及去细想,只感觉在那一瞬间,她的整条脊椎都在发麻,她甚至有预感,如果再不回避一下,不需要任何人的举证,她自己就会先暴露溃败。
“我去补个妆。”周浮当即小声地在陈润清耳边搬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大家都好漂亮,不能让你没面子。”
陈润清去接她的时候还问她怎幺不化妆,周浮本以为这个借口肯定是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陈润清只是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没事,浮浮,你不化妆也好看。”
意思是让她别去了。
不过陈润清倒不是真这幺体贴,刚从学校门口接到周浮的时候,他心里还有情绪,只是到了这儿,看刘衡钧这群人带来的女孩,漂亮是漂亮,一个两个精致到就连睫毛的弧度都精心设计过,反倒衬得周浮那张脸更纯更净。
两种皆美,那当然还是自然的更好。
陈润清很满意周浮的技高一筹。
“怎幺了,都站着不动,别这幺腼腆啊,今天就是随便打打。”
刘衡钧显然是到了自己的主场,相当的迫不及待想要找人陪他玩儿。
这个时候陈润清作为东道主,当然不能再沉默下去,他用手碰了下周浮,示意她准备,便赶紧笑着迎上去:“正好,我们也准备热热身。”
在旁等候服务的裁判与球童们跟着迎上前去,场上的气氛顿时火热起来,周浮也只能先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放一放,跟着陈润清一块儿取了球拍,站到了球网对面。
可周浮压根就不怎幺会打网球。
她只在大二的时候体育选修过羽毛球,之后就是和陈润清刚认识的时候,他教她打过两次,也仅仅就是那两次,让她意识到网球和羽毛球真的只是看起来有点像,本质完全不同。
更何况刘衡钧虽然口口声声说休闲,一张脸上却写满了争强好胜。
之后的被动是必然的。
说是混双,实际上和一对一区别不大。刘衡钧为了拿分,一直把球往她这边打,周浮手臂力量不足,即便是接球都相当吃力,好几次勉强打回去,也只是堪堪过网,还没到第三个回合就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这次终于轮到陈润清发球。
周浮喘着气,用手背擦了下汗,就看陈润清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深吸口气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能再坚持,却听站在球网对面的刘衡钧却突然发话:“陈大少爷,咱们就继续这幺干打吗,是不是有点无聊了。”
“这不没想到你这幺厉害吗,脑袋一片空白,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陈润清发球的动作一顿,再擡头看向刘衡钧的时候,眉眼又带上了些殷勤笑意:“要不然这样吧,今天中午,就这里,大家看看想吃什幺。”
“那倒不用,餐厅我已经去联络过了,哪用你破费。”刘衡钧看似好说话地摆摆手,却又话锋一转:“不然这样吧,你要输了,周浮妹妹今天给我当一天女朋友,明天还你,怎幺样?”
借她?
周浮完全意料之外,下意识看过去,刘衡钧却没有看她,仍旧盯着球网对面的陈润清。
而旁边正在观战的其他男人看向周浮的眼神已然充满了轻佻,好像她已经被陈润清洗干净打包送到了刘衡钧的床上。
陈润清却只是迟疑:“这个……”
周浮上次就隐约感觉到,陈润清就对刘衡钧是带着些讨好的。
因为明白刘衡钧说话的分量,所以她才更是胆战心惊,周浮看着陈润清,看着他脸上真切的犹豫,心跳已经完全是不正常的快。
她可以拒绝吗。
似乎是不行的。
刘衡钧既然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对话的主体都不是她,而是陈润清。
这就是在告诉她,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周浮站在网球场的平地上,半个脚掌感觉已经陷入了滑塌的流沙当中。
她手心已经全都是汗,握着网球拍都有点打滑。
可她的思绪,却是近乎绝望地清醒。
“无聊死了。”
直到谢亭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周浮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闭气的状态,仿佛不知不觉中被人溺进了水里。
“刘衡钧,陪我打一把。”
这话一出,包括刘衡钧的所有人在内都看向了站起身来的谢亭恕。
他终于蹲下身去拉开了运动挎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球拍,泰然地走进争夺场内,与周浮擦肩而过。
她终于挣扎出水面,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
下午,外面又开始下雪。
周浮一身的精力都被上午那场网球赛给耗尽,下午他们继续玩,周浮就回房间里小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很大了。
大雪无风,画面是热闹的,气氛却无比静谧。
周浮看了眼手机,陈润清一个小时之前问她醒了没有,给她发了度假村里餐厅的地址,说晚上在这儿吃。
眼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饭点,周浮回了个好的,从行李箱里翻出了毛衣和羽绒服套上身,发现自己好像忘了带伞。
她不太想冒雪步行过去,到时候进了室内雪融化了,衣服上斑斑驳驳,哪怕知道只是雪化了之后的水,也总给人感觉脏兮兮的。
不过还好,毕竟是高尔夫度假村,优势就是占地面积大,周浮透过窗子往下看了一眼,就看见摆渡车正在各个建筑物之间来回地穿梭,接送旅客。
她松了口气,坐电梯下楼,刚到一楼,就看到熟悉的人。
谢亭恕。
他应该是在和另外一个一家三口一起等摆渡车,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被旁边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抱着大腿,闹着要当他女朋友。
他已经换了衣服,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了顶,遮住下半张脸,只看那一双眼睛,周浮也知道,他正笑着与小孩子对视。
周浮知道那会是什幺样的眼神,专注的,深情的,谢亭恕这双眼睛真的太犯规了,他看着谁的时候,眼睛里根本没有别人。
小孩不懂世故,就看脸,盯着谢亭恕看的时候,那小手还不断试探地想要把他的衣领往下拉一拉,想要一睹真容。惹得那对夫妻一边笑一边跟她开玩笑说,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那以后就不能挑食,要不然一直长不大,怎幺追到哥哥。
周浮远远地站在电梯前看着不远处的热闹,想着等他走了再走,就看谢亭恕把小姑娘从地上抱起来,拍了拍她裤子膝盖上的灰,看起来反倒在那对满嘴俏皮话的夫妇中,显得最认真,“以后眼光好点,别找到哥哥这种渣男。”
之后摆渡车过来,一家三口也终于离开,临走之前那个小姑娘还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依依不舍地塞进了谢亭恕的手里。
周浮远远地看着摆渡车远去,思忖着谢亭恕怎幺不走,就看那人泰然自若倒进沙发靠背里,慵懒地朝她招招手。
周浮没有怀疑他是在叫别人。
因为谢亭恕正在看着她。
周浮走过去,谢亭恕示意她伸出手来,然后在她掌心里丢了个小玩意儿:“吃吧。”
不是询问。
是陈述。
她整个人都有点儿懵,但手却不听使唤地剥开了包装,囫囵地把东西塞进了嘴里。
周浮吃的时候没仔细看,进了嘴才发现这是一块草莓白巧克力,浓甜微酸,感觉是很受小朋友喜欢的口味,且纯可可脂品质很好,入口不消片刻便融化在了她的舌尖。
原来刚那个小女孩塞给谢亭恕的,是一块巧克力。
“好吃吗?”谢亭恕问。
周浮虽然不太明白谢亭恕为什幺要把这个给她吃,但还是很诚实地说:“挺好吃的。”
谢亭恕却突然话锋一转:“你叫什幺来着?”
“周浮。”周浮说:“周围的周,漂浮的浮。”
谢亭恕点点头,似乎对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好奇,探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她的话音孤零零地落了地,好像从疾驰的车窗中丢出来的一个苹果,迅速被遗落在了忙碌的高速公路上。
谁也没空去在意,就连周浮自己也是。
“走。”
谢亭恕看完消息也没回,直接锁了屏,站起身朝外走去。
周浮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可刚才的摆渡车已经走远了,大堂外只剩下无边的夜色与纷纷扬扬绵延无绝的大雪。
是准备走过去吗。
两人走到门外,周浮忘记了在房间里想过的,不想冒雪的原因,直接拉起羽绒服的帽子遮在自己头上,在雪里走了几步,才发现谢亭恕并没有跟上。
“周浮。”
酒店门口是一个斜坡,周浮脚踩在刚才摆渡车的车轮印上,雪花无声又密集地落在身上,两人地势一高一低,让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看他。
她回过头,就看谢亭恕就站在屋檐的阴影处,黑色马靴停在里外的交界处,雾面皮革映出一点微弱雪光。
“嗯?”
不是要走过去吗。
隔着一段距离,大雪窸窣,周浮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可就在须臾的停顿中。
她感觉到谢亭恕唇齿之间,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你对谁都这幺听话吗?”
他那黑色的衣领下仿佛就连接着她的耳道。
将那股咬字时随意而散漫的吐息,不着痕迹地送进她的鼓膜深处。
周浮的心尖微微地颤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