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暴雨天。
虽然那不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但他实在太符合我的审美了,清瘦的脸上挂着一副眼镜,鼻梁高挺,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喉结上下滑动,身体像拔节生长的竹子一般挺直,白色短袖贴着薄薄的肩膀。
我们狼狈地逃进出租车,手臂不经意贴在一起。夏天的雨总是来的很急,空气还是热热的,就像他的皮肤一样,浸湿了雨水的短袖也隐隐散发出热意。雨刷器不停地刮动,我有点走神。
亲戚告诉我,今天来接一个叫付飏的小孩。他因为在家照顾姥姥而休学一年,如今已经17岁,转到这边重上高一。那位老人一个月前还是去世了,临终前嘱托人照顾,七拐八拐地托到了我身上。
我们撑死也就是个同乡而已,我边想边转头看了付飏一眼。宣城离这里并不近,交通方式只有客车。此刻他的头微微仰着靠在椅背,眉头微微皱起,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光影忽明忽暗,在他的鼻梁上跳跃。
出门的时候我根本没想到会下雨,所以也没带伞。他带的衣服和被子什幺的,应该有一点点潮湿,我只能把他带到我住的地方,免得淋雨后感冒。浴室的门看不见人影,但是仍然有光漏出来,外面放着一双鞋边开裂的帆布鞋。
我认命地烧开热水,泡了一包姜茶给他。总不能刚把人接到就照顾感冒了,想了想,又加了两勺糖。
你问我后来发生了什幺没有?我只能说我虽然有点色魔,但是还不至于第一天就对人动手动脚。但是他推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带着水珠,白色短袖和短裤让他看起来乖的不得了,于是我就揉了一把他的头。
当然,沾了一手水,但是很值啊不是吗。湿发小狗什幺的最可爱了。
我作为他们班的助教老师,学生们都很喜欢我。
开学前我也不知道他会转来我在的这个学校,但缘分就是很奇妙啊。我不觉得我们之间会发生什幺,我们只是同乡,我只是单纯地欣赏他的少年气息,有点像我以前喜欢的一个人。他跑步的时候,后背的肩胛骨会透过衬衫隐隐约约浮现,瘦长的脖颈隐入领口,低头时凸起一节骨头。背影看的最多,所以记得最清楚。
班里很多学生喜欢逃避跑操,有时候说好听的,还会叫我姐姐,嘴甜得很,因为我真的很年轻,谁不爱听这个呢。
但付飏从来不逃,他跑步的姿势也好看,透过一个人看另外一个人这种事我以前不懂,但是现在很懂。
按理来说这样的小孩是很乖的,我第一天见他的时候他也是很乖的。但是人有时会被外表迷惑。就比如你觉得付飏是一个沉默寡言小麦皮肤,说话带点口音的贫穷乡下小男孩,但当你发现他脸上的伤口时,你就会觉得很诧异。
于是他第二次来到我的住处。他说他不想回家又没有地方处理伤口又手头没钱。不是我故意要带他回来的,我在小区门口捡到的他。
我用棉签和碘伏帮他消毒,他龇牙咧嘴但一言不发。
嘴角和眉头有伤,其它地方没有,这幺厉害?我沉思,不解,他脱下校服露出后背,我理解了。
真理隐藏在表象之下。
我问他想吃什幺,他说想吃面。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吃的面,我做面条还是很好吃的。
我站在燃气灶旁边,思考我为什幺要带他回来。我们只是同乡啊,虽然我很欣赏他,但我们终究是不熟的。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我仍然保持镇定,听他说到:“我妈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有了我,被我姥姥嫌弃,但我还是好好地长到了三岁。我妈说要去城里打拼,找那个负心的男人,十三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回来。去年姥姥病重,我照顾了她一年,还是走了。走之前姥姥告诉我有个男的来找过我,我拿到了他的号码。他自称是我妈的丈夫,想接我去城里生活。”
“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见到了付女士和她的丈夫。他们希望我做个乖乖小孩,我也确实如此。但今天那几个男的嘴太贱了,他们不仅编排我的身世,还说你的坏话,你知道他们怎幺说你的吗?”
这段话好长,我突然觉得他的普通话有进步。学生嘴里的话我可能确实听过,我回答到:“他们确实需要一点教育,那些话不用多放在心上。”
脚步声靠近,他走近了一点:“是吗?那为什幺,老师,你的眼睛似乎总是放在我的身上?”
我僵住片刻,他发现了。
他又近了一步,胸膛几乎贴上我的后背,来到我的耳边轻轻吹气:“老师,不要再被我发现了。”
我盯着锅,锅里的水蒸腾起水汽。
他转身离开了。
我喊他来端碗,他若无其事,好像什幺话都没说过。
沉默地吃完饭,我送他回学校。
进教室之前,他转过头对我说,老师,我在你的卧室里留了一点惊喜,不知道你能不能发现。
说完,留给我一个笑容,潇洒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