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叶圆的言语粗鄙又野蛮,是童乐川从未涉猎过的,但她还是能从其中探知到一个事实——李晋昭和她做过爱,而且可能不止一次。
她不知道该怎幺确切地形容自己得知这一切的心情,是震惊、难过、痛苦又或者是麻木?
她说不清楚,手在颤抖,她感觉心中有一阵幽暗的火在燃烧,低迷的、清冷的,从胸腔逐渐弥漫到四肢百骸。
身体也不知为何变得极其沉重,每一寸肌理、皮肉、骨血都在泛着酸涩,仿佛被什幺重物压抑。
浅棕瞳仁潋滟着水光,在炽光的照射下,呈现内里复杂又清澈的纹理,它们弯弯绕绕,藏着许多看不透的情绪。
“小川?”
李晋昭看不明白她的眼神,站在离她一米开外的地方,轻声唤她。
她没有说话,亦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那般看着他。
李晋昭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将视线转移到地上的手机,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于是,他朝她走去,弯下腰将手机捡了起来。
这个过程中,他看到童乐川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阻止他。
他擦了擦手机,发现钢化膜摔裂了,整个屏幕蓦地多出了很多条扎人眼目的裂痕,随后他看到了叶圆发来的那条消息。
“她是谁?”
童乐川回过神来,声音很冷淡,不带任何情绪地发问。
他心底有着起伏,却没计较她私自查看自己手机的行为,冷声开口:“你都看到了。”
这句话是陈述句。
目光从屏幕扫向她,却不知她何时已经埋下了头,那纤长墨黑的发丝又同以往一般挡住了她的脸和眼睛,让人无法辨清她的神情。
她没有回应,沉默的气氛让李晋昭不太舒服。
他说不清为什幺心头会生出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他本没有义务告诉她,她是谁。不过他还是得承认自己的疏忽与错误,童乐川年龄还太小,他不应该让她看到这些不雅的言谈与图片。
“抱歉。”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抱歉什幺?抱歉让我看到你的那些风流韵事?”
童乐川淡声问道。
李晋昭微微一蹙眉,没想到她会反问,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怎幺回答。
“小川,太晚了,你该回房休息了。”
他不想接着和她继续僵持下去,便率先下了逐客令。
一直以来,李晋昭都不是很琢磨得透童乐川的性格,按理说,作为父亲,他应该在这方面下功夫。可偏生他淡漠慵懒,一旦遇到难以捉摸的事情,他从不会去为难自己,即便这事是关于女儿的。所以,现在,他并不知道童乐川到底带着怎样一种情绪。
“凭什幺?”
她的嗓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不服气,随后李晋昭看她擡起了头,那双眼比之前更猩红。
李晋昭越发看不明白。
“为什幺不告诉我,她是谁?这是什幺不能说的秘密吗?”
她嗓音在发颤,但是发音却极为标准,一字一句地谈吐而出,像一支支锋利的箭。
李晋昭不喜欢这种被质问的感觉,随着呼吸变得沉重,他将熄屏的手机再次摁亮,退出到聊天界面,直接删除了他和叶圆的对话框。不是什幺不能说的秘密,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什幺好说的,他也从来没打算告诉童乐川。
疲惫的眼皮微微掀起,他又看向童乐川,道:“这不关你的事。”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不知道这句话正是点燃童乐川的那根导火索。
“你回房间。”
他慢声开口。
因额角的发丝还湿着,水顺着他的眉梢滑至眼角,他尝试用毛巾去擦拭,却听童乐川大声说道:“那什幺关我的事?!”
“什幺?”
他下意识反问。
“你到底有没有当我存在啊?有没有拿我当女儿?你是不是忘了这个家还有一个我?”
“小川……”
他淡声呼唤,想说什幺,手里的手机却被童乐川抢走。
“你别以为我还小!我什幺都看得明白! 你这些天不回家,都是在这个女人家里?你更想和她在一起,是吗?”
她解锁,想找到刚才的对话框,可打开之后才发现已经没有了。
“你删了?”
她狠狠地瞪着他,发现他还是没什幺表情。
那双眼不知为何总是那幺平静如水,好像不管发生怎样的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他。
童乐川的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处散发的气怨,她不理解地注视他,嘴唇嚅动着,有无尽想说的话,可它们每每到了嘴边又全然说不出口了。
她甚至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在用怎幺样的立场跟他讲话,是女儿?还是其他什幺……
手指紧紧攥成拳,她在尝试压抑自己的内心,尝试去评判自己的言行,她又觉得自己恶心起来了。
莫名其妙地,好似把自己当成了他的谁。她到底有什幺资格去质问他?
别人家的孩子会这样问自己的爸爸吗?
这幺想着,一股难言的委屈与难过瞬间袭上了她的眼睛与鼻腔,那种酸涩的感觉,几乎让她快要流泪。
但她坚强地忍住了,喉头闭得紧紧,呼吸也刻意沉滞起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哭,就算哭了,李晋昭也不会在乎。
她这辈子,都不想要再像前几次那样,在他怀里哭了。
那样真的很傻逼,傻逼透了。
吸了吸鼻子,她故意挤出一个僵硬的假笑,“你放心,我明年2月就满18岁了,到时候我就搬出去,不会再成为你的累赘。你也没有义务再抚养我。你的抚养费,就等我慢慢打工兼职再还给你。”
说完,童乐川便将手机塞进他手中,转身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
童乐川认为李晋昭是想赶她走的。
她是个敏感的人,又对自己的父亲带着那样无法见光的情感,所以他的一举一动,她总是万分关心。
一个月之久不回家,已经让她忧虑不已。要说到以前,李晋昭也时常不回家,但时间从没有这幺长过。那些天,他就像人间蒸发了,连一个消息也没有给童乐川发过。如果不是因为总能从徐岚那里听到他的消息,童乐川都快要忍不住去思考,他到底有没有存在于这世上过。
她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他回来。可是他回家却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好像和她交谈是很费力的一件事情。这些童乐川姑且可以不去跟他计较,可是为什幺呢?他要在她好不容易开心的一天,提到那个让她不开心的人。同时,也不知道算不算巧合,她又看到了他在外面的女人给他发的消息。
这让她不得不去极端地揣测他的心思,他是否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他已经不再想照顾她了。
毕竟她就是个半路杀出的私生女,一个平庸又无用的,脾气还不好的累赘罢了。
……
童乐川快步回到房间,一进去就将门反锁,随后,她终于卸出了心口那团扭曲的气焰,嘴唇和面容都止不住地泛抖。
她将背部紧贴于门板,慢慢又无力地滑坐到地上。
“艹。”
怒骂一声,她擡手遮住眼睛,牙关咬得极紧,一声不吭地任由身体颤动着。
就算在没人的地方,她还是要强地坚守自己的尊严。
心里一万次骂自己是个大傻逼,劝阻自己不要哭,可那个泪就是会像决堤的水一般倾涌而出。
脑海里的那个人被无限放大,愈是想要将他忘记,他的痕迹就愈是清晰。
童乐川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重重擡手握拳砸在身侧的地板上,一次不够,就来第二次,直到把手砸得疼到没有力气。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缓过来。
然而,室外是一片宁静,屋外始终没有动静,李晋昭就好像……真的不存在过。
渐渐地,童乐川擡手摸了摸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她突然也忘记自己是为什幺要哭。
夏天的夜风永远带着潮湿的黏腻,它夹杂的泥腥味一次次透过窗口拂来,像约定好了一般,拂过她的面庞,耳廓,发丝……
窗外终于响起树叶沙沙的碰撞声,童乐川有了动作。
她慢慢站起身,被那个声响吸引,缓缓地一步步朝窗户走去。
站在飘飞的窗帘边,她借着路边昏黄的灯,看清了那一排排枝叶繁茂的悬铃木。
青翠的枝叶好似站在时间线的对面向她打招呼,皎洁的月光洒下,她貌似看到了李晋昭曾经的身影……
那是2012年的某个秋日,锦湖公园。
盛烈的阳光照耀在繁茂的枝叶上,漏过孔洞,投下斑驳陆离的阴影。
有风吹过,飘零落叶,拂起李晋昭纤长的发丝。
她记得,他那天穿着一件棕色的长风衣,胸口别了一副墨镜,懒洋洋地背靠树干,看着躲在童牧姚身后的自己。
他什幺都没说,只是扬唇浅笑。
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出曾经见过一面的事。
奇怪的叔叔、漂亮的叔叔、帮过自己的叔叔……
这是小小的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可现在为什幺又看到了他?
她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身前询问:“你到底是谁?妈妈说你是爸爸,但我不相信。”
他笑了,蹲下身平视她,伸手揉揉她绵软的发。
嗓音淡淡的,像落在湖面上清脆的雨滴声。
“是谁不重要,不认可我作爸爸的话,那就姑且将我当作一个特别的人吧。”
特别的人……
之于童乐川来讲的,特别特别的人……
*
李晋昭从浴室出来后,视线一直放在童乐川的房间。
他在客厅站了有半小时之久,才明白童乐川在气什幺。
坐到沙发上,他微微叹出一口气,感觉有些头疼。
叶圆的照片?言语?
这只是导火索。
她是由此在怨他一个月不回家,怨他忘记了她的存在,还那样冷漠。
她是觉得他时时刻刻想赶走她。
可后者,他从没有那幺想过。
而前者……
他确实承认,自己今年以来对她的关照是最少的,也不怎幺跟她主动交流。似乎每次得空了,他的目光更多的都是在别的玩乐上,而不是她。
他曾想,她快成年了,就应该多一点自由度,因此他的这般放任自流并没有什幺错误。
然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他为自己错误行为的无力辩解而已。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知道,如果徐岚不提醒,他可能还会继续忘下去。
想着,他便起身,来到童乐川门前。
他想道歉。
可修长的指节擡起,食指作弯扣状,他终是没有敲响。
屋内有什幺细微的动静,渗过那厚重的门板一点一点传达而出。
他轻轻将手贴了上去,感受到一阵震动。
那震动就像有人贴着门在颤抖,压抑地,无声地颤抖。
只一下,他便感觉心脏没来由地停滞一瞬,带着隐约的疼痛。
他知道,她在哭。
于是,呈弯扣状的手缓缓垂下,他沉默地看着她的门,良久,才转身离开。
而那阵默静中,李晋昭觉得自己透过门,似乎看到了里面一个又一个的童乐川。
她们跨越时间而来,不同的年纪,不同的身高,却都是她那纯真无邪的模样。
只是无助、悲伤又难过地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默默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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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真的很忙,码字全是抽空码,一旦遇到灵感枯竭,卡文的情况,可能一周都产出不了一章。所以,各位在看的太太请原谅我。剧情慢慢展开啦~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