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早上,胜衣用完膳正在房内看书,秋雨在外通传:“公主,皇后娘娘来了。”胜衣立马起身,恭恭敬敬的来迎接她,“儿臣参见母后。”皇后立马扶着她的手,“快些免礼。”随即拉着她坐在主位上,“那日多亏你救了本宫,本宫实在不知要如何谢你,便给你送来些东西。”说罢对身旁的宫女点头,宫女们一一将东西呈上,有首饰布匹,珍宝奇异,还有些名贵药材,胜衣低着头福礼,“儿臣救母后乃是出于应当。”皇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好了,不必再如此拘礼,本宫是真心谢你,也是真心要将这些东西送你的,你昏迷的太久,怕是御医给你开的药太猛,让你亏损了身子,本宫拿来这些药材,你定要好好补补。”胜衣笑着谢过:“儿臣多谢母后,定当听母后的话,好好养身体。”皇后点点头,“那本宫先走了,这些药你拿下去让太医看看方给你熬,都是大补的。”待皇后走后,胜衣叫来了小鸟,“小鸟,你去将我那些日子昏迷的药方偷偷寻来。”小鸟点点头,立马前去办事。胜衣转过身慢慢往座上走着,一边走一边垂眸思考,她本就觉得有些隐隐的奇怪,那蛇她认得的,何况她还将大部分毒血排出,怎会昏迷这幺久?皇后两次叮嘱她“药方”,后面那句让太医熬药的话明显太刻意了,“开的药太猛”“亏损”,那毒又不是什幺致命毒,太医怎会给她开亏损身子的猛药?之前想着沈贵妃消息眼线渗透宫中,何事瞒得过她?她都没说什幺,或许真的没什幺,或许自己的身子真就那幺差?可如今皇后多次叮嘱,她才不得不重新注意起这件事。
前些日子皇后曾来看过她几次,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懂药理,从第一次就闻出些许不对劲,越往后越发觉,这药汤里飘出一股择莪的味道,可这是道猛药,极为耗气血,更不能给女子使用,她佯装不小心将药弄撒,又趁人不注意闻了闻裙上的药汤,便更加确认里面含有择莪,那宫女将此事悄悄告诉皇后,皇后心里很是惊讶,是谁想借着此事害她的命?便立即命人去暗查,结果她很轻松就查出了,听着宫女汇报结果,不由自主地为胜衣难过几分,不过答案需要她自己发掘,而不是她主动告知,于是才借着今日来送东西特意提醒,和妍那幺聪明,定是能听出自己意思吧?
小鸟给她汇报着,那会太医院没什幺人,皇后说自己发了心惊,几乎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去了,她打发了药童,悄悄拿了公主那些日的方子,又专门跑出宫找郎中解方,还翻来了医书查看,竟和郎中说的一模一样,此时胜衣刚用完午膳,她正听小鸟汇报着结果,看她那着急的样子,胜衣笑着拉她坐到身边,“小鸟,你喝口水,看你急的,慢慢说。”良久,她听完低低垂着眸,又忽的轻笑一声,“原是如此。”小鸟哭的泣不成声,“公主,您不生气吗!”对面的人垂眸眨着眼,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犹如被啃噬了一般,“我生气啊,可是我又能如何呢?能吊着我一口命,或许就是恩惠了吧?”小鸟看着她的样子,十分的心疼,此时门外响起了秋雨的声音,“公主,掌卫事大人来了。”
鄂尔多下朝后来到胜衣的宫里,在门外只听她淡淡的说着:“进来吧。”待他进去后,一名宫女擦着眼泪退了出去。他有些诧异,胜衣却不平不淡的垂着眸,鄂尔多见她表情,心里有些疑问,于是便缓缓来到她身边,“你怎幺了?发生何事?情绪如此低落。”胜衣阖目淡淡笑着,“没有,或许还是出去玩了多日,精力没修养好。对了,你可知我昏迷时,药都是谁端来的吗?是御医?”鄂尔多坐在她身边,“是我的养父李玉给你端的药,他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不对,你不说我也没发觉,为何不直接将药方给你身边的宫女?而是让他来送?莫非皇上怕有人在里面下毒?”胜衣看着他的表情,垂下眸怔怔的问道:“婉贵妃的家族很显赫?皇上又忌惮又厌烦她吧?”鄂尔多点点头,不过他有些讶异,“你为何突然问这个?婉贵妃的祖父是开国元勋,立了不少功,先帝唯一的赦免令在她家,不然她做出如此之事,本该处死的。”胜衣又问他:“那婉贵妃呢?还在冷宫?”鄂尔多闻言,看了眼门外,然后抱着她,将下巴靠在她肩上,低低说道:“她前些日死了,是我杀的,将你害的那幺惨,给她留个全尸已是体面了,我把她伪装成不肯吃饭宁死不屈的样子,反正她性格本就如此,就算过些日子被发现了,皇上也查不到我头上。”胜衣闻言很是惊讶,嘴里支支吾吾的,她不由得想起刚刚小鸟的那些话:“那些药汤根本就不是让您痊愈的,甚至一味促好的药都没有,皆是极为凶猛的耗气败神之药,像是要把人折腾个彻底,但还留着一口气!”鄂尔多听到一旁吸鼻子的声音,他连忙松开她,却被胜衣紧紧抱着,“你怎哭了?我杀她也是为你好,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只是为了害皇后,她和皇上吵架,便对你们泄愤,我杀她也是为民除害,但是下次我会先问你的,你不要哭了。”胜衣将头埋在他的肩上,“你从来都不参与宫里的事的。”鄂尔多紧紧拧着眉,“我…..你是生我气了吗?”胜衣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哭的更厉害了,她紧紧抱着鄂尔多的腰,“我没有怪你,我很感谢你。”鄂尔多抚着她的背,“以后谁再对你不利,我都会如此的,我不想看见你哭。”鄂尔多越说,她哭的越发难受,方才她看到那药方时,先是生气,可慢慢的,这种生气却被无边的痛苦覆盖,在这件许多人知道的事上还敢给她下毒的,除了皇上还会有谁?沈贵妃消息发达怎可能不知道此事?可她甚至竟连提醒自己都没有,甚至丝毫都没有,他们二人如此伤耗她的身子让她耗命,也仅是为了有扳倒婉贵妃的可能,她在雷府受尽折辱,而她的母亲和父亲却对她更为狠心,为何要这样对她?为何要这样?胜衣不由得苦笑,两行泪顺着眼尾落下,她颤颤巍巍开口:“我…..我是不是很该死?”鄂尔多紧紧拧着眉,他想要看胜衣的脸,却又被她紧紧抱住,“你说啊…..我是不是很该死?”鄂尔多被她的话吓到了,他连忙扶开她的肩,只见她哭的满面泪水,鄂尔多紧拧着眉头,“你怎可能该死?到底发生了什幺?是不是有人谋害你?我定将他碎尸万段。”胜衣转过身侧过头趴在桌子上,她将头上的一支钗子取下,放在眼前打量着,嘴里还喃喃道:“和妍胜衣公主,呵呵呵,怎如此好笑?原来我还是雷衣衣,怎幺如此好笑?”鄂尔多看她疯癫的样子,站起身来到她右侧坐着,看着她如今的心如死灰的表情,心里又愤怒又心疼,“是谁想害你?我将他全家一并折磨死。”胜衣闻言,垂着眸看着簪子尾端,“那你把我也杀了吧,反正我现在也不想活了。”鄂尔多很是惊讶,见胜衣盯着那簪子,甚有几丝要自尽的意味,他一把将簪子夺过,“你在说什幺!什幺不想活?到底发生什幺?你不要这样,你要告诉我,你这样子我真的很害怕。”胜衣擡着眸看他,“你觉得我是公主吗?”鄂尔多握着她的手,“当然是,发生什幺事?害你的人难不成是皇后?皇后也奈何不了你!我一会就去将她杀了。”胜衣笑了,“没有,皇后也算是救了我,但是,我现在哭的好累,我不想哭了,我先睡了。”便慢慢起身坐在妆台前,“一点一点拆着头上的簪子,她的青丝顺着动作落下,胜衣看着镜子中这张脸,还有身上这些华贵的服饰,好讽刺,真是太可笑了,想起沈贵妃那日在床边的目光,眼光里并无一分真心实意的心疼,可笑她来到宫中后还想着自己找到家人了,可笑她这个懂事孩子为了不给沈贵妃添麻烦,还不惜冒着被蛇咬的风险拉拢皇后,而她的母亲和父亲借着她的伤为自己做嫁衣,她不禁问道:“为什幺?为什幺…..为什幺呀?”她双手扶着镜子,对着镜中的自己说起了话:“你说这是为什幺?太可笑了,这些到底是为什幺?我的意义是什幺?为什幺要将我生下来呢?为什幺要这样对我呢?我到底做错了什幺?”鄂尔多在身后默默环抱着她,“你怎幺发泄都好,但是不要伤害你自己。我不问你为什幺了,待你自己想说。”胜衣握着鄂尔多的手臂,刚止住的泪水又如急雨般落下,“甚至一味…..促好的都没有?我就如此轻贱,呵呵…..”她哭着哭着竟笑出了声,“我…..我如此轻贱?是不是?怎幺把我生下来了?什幺狗屁公主,我还不如雷衣衣啊…..为什幺要这样对我?”她似是想起什幺一般,“你放开我。”鄂尔多紧紧抱着她的手臂,“我不能放开你,你不要伤害你自己…..”胜衣垂着眸,一边笑一边哭,“你对我这幺好,可是我什幺都给不了你…..我真的不想活了,我从前,一直觉得只要出了府就有幸福…..如今,我还不如死在雷府呢,我这幺费劲心思就是上赶着印证我是个贱人的事实?以前有希望,以往才不那幺痛苦…..可现在什幺都没有了,我什幺都不是,我只觉得活的好痛苦,我真的不想活了,你走吧,我不会将此事引火到你身上。”鄂尔多看不清镜子,他的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我求求你,不要说这些了,我带你出去,没有人能害你,没有人能让你难过了,好不好?”胜衣闻声擡头,她看着鄂尔多的脸,才觉得自己此刻如此狠心,有人害她身子,有人替她杀人,她怎能如此抛下他,便扯了个笑容,“我是开玩笑的,真让我死我也舍不得,我现在心情平复好了,我不困了,我有些饿了,你放开我吧。”鄂尔多看着镜子,试探的开口问:“你觉得我如何?”胜衣笑着说道:“当然很好。”鄂尔多低下头看她,“如果你做出什幺事,我也跟你一起死。”鄂尔多的话让胜衣心里很是触动,“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鄂尔多慢慢松开她,胜衣擦了擦脸,披着头发起身开门,“小鸟,我饿了,拿两副碗筷。”小鸟看她眼红红的,想开口说话,胜衣对她笑了笑,“去吧。”待小鸟走后,胜衣转过身,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胜衣醒来时,发现已是第二天下午了,和嘉坐在她身边,听闻她晕过去了特地来看她,见她醒来,和嘉扶着她缓缓坐起身,“我这是怎幺回事?”和嘉握着她的手,“你昨日晕过去了,御医说是你气血亏虚,让你好好休息,都怪我还拉着你出去玩。”胜衣握着她的手,“怎会?我昨日没好好吃饭,所以才晕过去了。”和嘉有些生气,“你如今这幺瘦,还不多吃些。”她左右看着胜衣的眼,斟酌再三还是将此事告诉了她:“胜衣,我昨日去父皇宫中,在他桌上见到一道圣旨,是给你和鄂尔多拟的婚旨,可…..日期却没填,那圣旨,应是鄂尔多手里也有一份…..”胜衣垂着头,“意思就是,父皇将我单方面许给鄂尔多了,只要他随时想要,那填上时辰即可,是幺?”和嘉点点头,胜衣扯了一个笑容,“没事,鄂尔多是正一品大臣,嫁给他也不亏,好比去联姻。”和嘉担忧的看着她,胜衣拍拍她的手,“你最近有许多要忙的吧?父皇一直挂念你,你快些去吧,不用管我,我起来吃点饭。”和嘉点点头,“我给你送了些补品,已经和你身边的秋雨说好了,你待会记得吃。”胜衣笑着点点头,待她走后,面上的笑容瞬间掉下,她如今连笑都不想笑,直接穿着里衣开门,“小鸟,我要洗漱。”小鸟进来伺候她洗漱完,正要给她穿衣扎髻,胜衣却制止了,“将和嘉的补品端上来吧。”小鸟点点头,胜衣披散着头发,穿着里衣坐在桌前,小鸟不仅给她端来了补品,还有膳,她如今一点胃口都没,喝了几口补品便让撤下了,小鸟看着她,“公主,您如今如此瘦削,还不好好吃饭。”胜衣摆摆手,“晚上再吃,下去吧。”说罢便侧着头趴在桌上,眼中不由自主的流泪,她想这样静静的把自己生命耗尽了,因为自戕会被扔进乱葬岗,她不想自己死了还不体面。
这些时日,胜衣总穿着里衣,不梳发髻的趴在桌子上,和嘉和皇后来看她,她也一副什幺都不想说的样子,如今她连装的力气都没了,和嘉以为她是因那道圣旨,因为她能看出胜衣心气很高,不愿就这样被皇上当物品一样指了去,而皇后知道她是为何,也只得低低叹口气。鄂尔多在的时候,会强硬的看着她多吃些饭,然后和她聊聊天,胜衣也会回答,只是话很少,说着还没几句,就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越来越严重,如今甚至看见饭就没心情,整日嗜睡不想出门,或趴在桌上无声流泪,那些东西她一口都不想吃,便让小鸟减了膳量,可每次还是只虚虚吃几口,甚至连吃着饭也会呆滞流泪,眼泪落到粥里,咸咸的,她仿佛置若未闻一般,她的眼睛整日红红的,后来更是直接装睡不吃,和嘉有一次来看她,她的手腕纤细的吓人,给她擦着泪,发现她竟哭出了血来,于是连忙将此事告知了皇上,沈贵妃和皇上来看她,她依旧趴在桌上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皇上问她为何不行礼?她竟一句话也不说,皇上便命御医去诊治,御医说她积郁成疾,给开了些药方,她每日喝也丝毫无用,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和妍胜衣公主染了郁疾,命不久矣。
鄂尔多刚一推开门,就见她又趴在桌上睡着了,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如今露出的手腕细弱无比,甚至细的连骨骼清晰可见,白的不像是人,皇上派了几个宫女在一旁整日照顾她,说是照顾,其实是监管,每日强硬给她喂饭喂药吊命。鄂尔多也只能站在她面前看着,却不能走上前去。他已经好多日没有好好看过她的脸了,想着那日她的模样,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幺事,而那些药的证据已被毁了干净,他怀疑过药,去查也查不出什幺,看她的样子,他甚至也觉得死了的话会让她不痛苦,他的心里也慢慢接受了她马上要死这个事实。鄂尔多甚至已经连合葬棺材都打好了,待她哪日油尽灯枯,便求皇上将她还给自己,与她一同做地府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