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的京城,烈日当空,夏蝉在枝头鸣叫,青石铺就的道路被晒得滚烫,路上行人廖廖。
一名梳着双丫髻的青衣少女,沐在烈日下,步履轻盈,发间插着几朵珠花,鬓角微湿。
少女面容清秀,眉眼间透露出伶俐,眼波流转,瞥见不远处那颗挂着红绸的槐树后,她面露喜色,行至树下站定,静心等待。
不多时,一名灰衣小厮步履匆匆地来到树下,小厮擡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开口道:“翠玉姑娘,久等了。”
翠玉摇摇头,“不打紧,将信交给我便好。”她伸出手。
小厮连忙把信笺递给她,翠玉对他点头道谢,告辞离去。
她沿着来时路往回走,路旁的屋舍渐稀,一座巍峨府邸屹立在不远处,气势恢宏,走近,悬挂的匾额上书着御史府,字体刚劲有力,大气磅礴。
翠玉轻门熟路地从后门进入府中,庭院深深,廊腰缦回,她一路绕树穿花,来到西院,在雕花精美的门前站定,手指弯曲,轻扣门板。
“小姐,翠玉回来了。”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俏皮的尾音,“来了,翠玉儿。”
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屋内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令翠玉顿感舒适,暑气渐消。
碧玉年华的少女出现在门口,对她展颜一笑,少女明眸皓齿,桃腮杏面,身着桃花云雾烟罗衫,冰肌玉骨,似画中仙。
“翠玉儿快进来,料到你该回府了,方才便叫人上了冰酥酪。”
翠玉微愣,“…多谢小姐。”无论多少次,她依然会被小姐的容貌所惑。
左枝明眸含笑,伸手挽上她,动作间暗香浮动,“先进屋去,外头热。”挽着翠玉进入。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四角盛放着冰块,凉爽宜人,精致的陈设一应俱全,处处透露出主人的地位。
令翠玉坐下后,左枝朱唇轻咬,眼眸中盛满了期待,“翠玉儿…可拿到信了?”
翠玉对她笑着点头,“不负小姐所托。”将信笺递给她。
纤长睫羽轻眨,左枝嫣然一笑,“翠玉儿,你先尝尝那冰酥酪…”她说着往梨花木榻走去。
翠玉捧着冰酥酪小口吃着,看着左枝满心欢喜的模样,心中微怅,也不知这样帮着小姐会不会害了她。
左枝坐在榻上,身子轻轻向后靠去,白皙的手指捏着信笺拆开,行云流水的字跃入眼帘,铺满了整张纸。
卿卿吾爱: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别后月余,虽有书信往来,相思无穷尽,璋常盼与卿卿复面。
……
吾欲将心照明月,只盼明月照吾心,待凌霄花开之时,若卿有意望共赴妙应寺。
纸短情长,不尽依依。
左枝脚尖轻点,唇畔不时漾起笑意,待看到饱含情意的话语时,面上泛起红晕,明艳动人。
将信件仔细看完,左枝起身理了理衣裙,踱至梳妆台,坐在铺着软绸的乌木凳上,打开白玉妆匣,拨开样式精美的珠宝首饰,露出底下几封信。
她将手中的信纸叠好放入其中,锁好妆匣,心中思索着,近日娘看她看的紧,她得想个法子去赴约。
她匆忙起身,“翠玉儿,给我梳妆,我要去拜见母亲。”
“是,小姐。”翠玉应道。
东厢房,许玉珍屋中。
薄粉敷面的娇俏少女正挽着一温婉的夫人,撒娇卖痴。
她仰着头,露出春日桃花般的鹅蛋脸,娇声软语的说:“娘,枝儿近日拜读了许多佛家经书,听闻妙应寺的主持已是得道高僧,枝儿想去拜见一番。”
“娘亲~可好?”她眼眸清澈见底,晃了晃挽着她的手。
许玉珍看着女儿这副小模样,心中一软,虽未表态,面上已经柔和下来。
左枝乘胜追击,又是夸母亲近日愈发美丽动人,若是令旁人见到她们必会称呼二人为姐妹,哄的许玉珍笑弯了腰。
随后又道,去妙应寺除了讨教佛法,她还要给爹娘祈福,令许玉心中感动,满口答应了下来。
许玉珍柔声道:“这事还得知会你父亲一声,晚膳时我便告知他。”
左枝眼眸微弯,回道:“合该如此,多谢娘亲。”
见目的达成,左枝又和母亲说了会体己话,借口去准备祈福用的香囊,向她告别离去。
一回到房中,左枝先是抿唇,眉梢眼角都染上了笑意,随后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姐,小姐?你怎幺了。”翠玉看着她疑惑道。
左枝笑声一顿,她还未告诉翠玉,若是翠玉知道定会阻止她,京城里没有哪位大家闺秀会像她这般离经叛道,未出阁便与外男书信来往,甚至还准备私下赴约……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无事,只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罢了。”
傍晚,正厅。
左望钧虽是官至三品的御史大夫,府中也甚少铺张浪费,饭桌上只有四道菜肴和一道汤。
左枝看娘安静用饭没有开口的意思,顿时有点着急,莫不是娘打算反悔了?她随后又看向爹爹。
只见左望钧眸光深深,眉梢微杨,显然是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中,只待她开口了。
左枝微愣,她鼓起腮帮子,“爹!娘!你们可是串通一气,看我笑话!”
“哈哈哈哈。”二人均是哈哈大笑。
左望钧看她明眸含上怒气,连忙开口,“枝儿,你娘已同我说过,爹爹自然是同意你去的。”
左枝微怔,轻哼了一声,“既如此,我便原谅你们了。”
左望钧唇边浮起一抹浅笑,“用饭罢。”眸光微深。
饭后,左枝向爹娘告退,夜幕下,星光点点,她走在回西院的小道上,微风轻抚带走一丝燥热。
她心中欢喜,盼着早日与张璋见面,回到房后,安稳睡去,一夜无梦。
……
妙应寺,祈福当天。
作为京城里极具盛名的大寺庙,拜访者只多不少,妙应寺规定只许携带一名下人,左望钧安排的护卫留在山下守着马车,翠玉随左枝一同进入妙应寺。
寺庙内古树参天,佛音袅袅,人群熙攘,左枝略擡高了声音,焦急道:“翠玉儿,祈福用的香囊被我落在车里了!”
她黛眉轻皱,连红唇都褪去了颜色,秋水明眸含着愁绪,无助地看向翠玉。
翠玉最看不得小姐这副模样,她立即安抚道:“小姐,不碍事的,翠玉这就下山去取香囊。”
“小姐,寺庙人多,切记不可乱走,在这等着翠玉。”翠玉的声音渐行渐远。
直至翠玉身影完全消失,她心中暗道,抱歉翠玉儿,爹娘责怪下来,我绝不令你受半点责罚。
她转身朝着大殿后方的林中走去,少顷,已至林中深处,一身着白衣的男子背对她站在不远处。
她脚步放轻,柔声唤道:“张璋。”
男子转身,眉目清俊,见到她后眼中升起一抹光亮,他迈步上前,喃喃道:“枝儿,我好想你。”
左枝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轻抚云鬓,对张璋嫣然一笑,眼波柔软,宛如春花明媚,张璋痴痴地望着她,移不开目光。
她嗓音含笑,“回神,你打算在这与我谈话?”远处渐渐有人进入林中。
“…不,不妥,这儿随时会有人过来,我们去山下的客栈,可好?”
“枝儿,你放心,我绝不会逾矩。”他眼露请求。
左枝思索片刻,点头同意,她将容貌遮掩了一番,随张璋下山去。
另一边,翠玉回来发现左枝不见,一阵惊慌失措,直至发现左枝留的字条,方才缓过神来。
……
山下客栈,上等客房。
二人隔桌对话,互诉衷肠,半晌,张璋踌躇了会儿,颤声道:“枝儿,你…你曾说嫁我,如今还作数吗?”
左枝微怔,轻绞衣角,点了点头,“…作数,只是你若想娶我,需得考取功名后,再上门提亲。”
身为京城御史大夫的嫡长女,左枝即便与张璋情投意合,也不能嫁给一介白身,不止爹娘不同意,她自己也不允许。
张璋面色一僵,本以为求娶之事板上钉钉,未曾想会变成这样,他并非什幺真才子,如何考的中功名。
张璋敛眸几瞬,心思已经转了一圈,这都是左枝逼他的,待她失了身子,生米煮成熟饭,只怕求着他娶她。
他唇角一勾,“合该如此,我怎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枝儿,你我倾谈许久,喝口茶润润嗓子罢。”他举起手中的茶杯一口饮尽。
左枝不曾想过她倾心的人,会是狼心狗肺之人,待她饮下茶水后,身子逐渐乏力。
她腮晕潮红,明眸惺忪,艰涩道:“…张璋,你做了什幺?”
张璋被她看的心虚,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枝儿…我也不想的,都是你逼我的…”他缓缓靠近。
“别过来!”她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身子滑落。
张璋面色一黑,擡手擦了擦脸,咬牙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他用力抓住左枝的手腕,另一只伸向她的衣领。
砰——
屋外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身着紫色云纹长衫的男子迈步进入,他鼻梁挺拔,岁月沉淀的眼眸黑沉,周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息。
“你…你是何人?…唔…唔。”
张璋话还未说完,便被灌了一嘴粉末,他连忙吐出,结果大半粉末已经融于口中,他身子瞬间疲软,抓着左枝的手也松了。
“好热…”左枝面色绯红,无意识的拉扯衣裙,露出点点莹白肌肤。
左望均呼吸一滞,猛地擡头,抓住张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你下的什幺药?”
张璋两眼一黑,一边脸颊迅速鼓起,“你、你敢打我!”
他气急,握着无力的拳头试图还击,又是一巴掌狠狠扇过来,张璋另一边脸颊同样鼓起。
左望均疾声厉色:“说。”
张璋的脸肿若猪头,他怒极反笑,“什幺药?勾栏用的药,唯有男精可解,这个美人可便宜你了。”
左望均紧绷着脸庞,再无问话的心思,对着张璋当胸一踢,将他踢的倒飞出去,直至撞到墙角,伴着一声咔嚓的骨裂声,张璋彻底昏死过去。
早在左枝提出去妙应寺时,他便察觉出些许不对。
今日休沐,他暗自跟着左枝,本该早早打断二人,可他想看那男子为何使得枝儿倾心,便未阻止,竟是令事情发展到了如此地步。
左望均只觉胸口越来越闷,百般滋味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