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余立睡了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屋里烛火点了一盏,晃悠悠的光里,侯燃背对着他打开衣柜翻找着什幺。他觉得尿急,转眼看见床上又多了一个人,他懵懵懂懂地坐起身,将那人的眼皮撑开,看他是不是死了。
宋兆奎睁开眼看见他,鬼叫着将他推下床,自己蜷缩在床脚,哭哭啼啼地颤抖起来。侯燃为他拿来一床被子,撑开后盖在他身上,低头对他安慰几句,转过身又来扶起余立,眉目温柔地看着他,俊朗面孔在灯光下十分动人,小乞丐看着他,转头藏起红了的脸蛋。
“大哥哥,我想尿尿。”余立支支吾吾地抓着他的衣袖,过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他却不想让侯燃厌恶他,这位神仙一样的人为他母亲收尸,给他治腿,又让他吃饱穿暖,真是菩萨心肠!
“……后院低矮的小木门拉开,里面有恭桶……记得净手。”侯燃思绪万千地坐在床边,低声嘱咐道。他在余立走过时拍了拍他的后背,熟悉的完美根骨让他十分安心。那孩子走路还有些颠簸,却嫌弃拐杖麻烦,出去也不带着。
侯燃看着他出去了,这才转过头,看着宋兆奎重又昏睡过去的背影发愣。
或许便到此为止吧,他只要余立,把宋兆奎留在这里,他还能当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子弟,即便没有孩子又何妨呢?侯燃心念一转,自嘲地冷笑起来,此人已知他家功法,安能有流落在外的道理?宛季长的事是他鬼迷心窍了,这次,他定要将人才揽尽,重整山庄。
侯燃计上心头,愧疚地摸了摸宋兆奎的头发,为他捂住被角。从墙上取下宝剑,换上黑色的衣服,将手脚袖口扎紧,将一张随身携带的人皮面具贴在脸上,快步出了门。
次日清晨,宋兆奎再次睁开眼睛,身上已然恢复了活力,他侧目看着床边人,侯燃正抱着余立,两人皆愁眉不展地闭眼安眠,宋兆奎笑了笑,坐起身来。
他这一动静,侯燃没有察觉,他怀中的小孩却是睁开了眼,那人稚嫩的面上露出怜悯的神色,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一眨,像是知道他昨夜做过的事一般。宋兆奎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就是杨浅的种,那人做了鬼,托生在他儿子身上来找他报仇了!
宋兆奎思及此,瞪大了眼睛怪叫,他伸手去推搡余立,掐着他的脖子便想下狠手。
“做什幺?”眼看他即将发力,悠然醒转的侯燃抓着的手,眯着眼睛质问。宋兆奎惊魂未定,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侯燃身上,见他阻拦,连忙卸了力,握着滚烫疼痛的手腕瘫坐在床上。
“他!他是谁?你不说已经将那东西碎尸万段了吗!”宋兆奎指着余立尖声质问,神经质地左顾右盼,冷汗直冒,不自觉地滚下泪来。
侯燃垂眸沉默,比起全身裹着红衣,连鞋袜不曾脱去的宋兆奎,他却是十分松弛的模样,身上只着单衣,长发松散地垂下,睡眼惺忪,浅笑着看他发疯。
“这是我捡来的乞丐,他母亲就姓余,他叫余立,你昨天回来就见过他,这一晚我们都是一起睡的。”侯燃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将自己的头发梳理了两下。
闻言,宋兆奎闭上了眼,又将自己蜷缩起来,他期期艾艾地颤抖着,口中念着要去见姐姐。
“大哥哥……”余立站起身,看着侯燃,欲言又止。
“去把我教你的擒拿术操练一遍,快去!”侯燃瞥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背,将床边放着的衣服递给他,眼看着余立穿好衣服奔奔跳跳地跑出去,侯燃转过头,抓着宋兆奎的手,安抚道,“你别怕,我们现在去就是了。”
宋兆奎红着眼看他,猛地扑在他怀里,双手抓着侯燃的肩膀,泪水便滴在他的脖颈上了。
门外,余立摆好马步,看见屋内两人拥抱,撇着嘴摇头,他挥出一拳,破风声响动,铮铮有声,又是一脚,身子整个转过来,另一条腿摆出一记飞踢,更挥出一拳,击打在空气中。
门内,宋兆奎看不惯侯燃慢条斯理地打扮,伸手为他穿衣束发,跪着给他穿鞋,擡头看着侯燃,眼中满是恳切。
“去吧,我陪着你呢。”侯燃将他扶起来,为宋兆奎掸去身上灰尘,又拿毛巾给他擦脸,牵着他的手,快步出了门。
侯燃在门口站定,看着余立操练,这才笑着转身出了门。
“你怎幺不让他吃饭。”
“我也没吃饭。”侯燃紧紧抓着他的手,直视前方,不曾回头。
“……那你我见过姐姐,就去吃饭吧。先让下人送些吃的来给他。”宋兆奎远远见着两个自家的侍女,对他们挥手,不想那两人见了他却不迎上来,反而哭喊着跑开了。
宋兆奎正要发火,却听得身后人催促,他急忙跟了上去,被心头的苦恼压得喘不过气来。眼看着又要流泪,侯燃转头看他一眼,他便止住了泪水,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过了客房的庭院,两人本想从小路进杨府,但从前两府间常开的门扉各个关闭,每条道路皆不相同,日头逐渐高升,宋兆奎觉得这样四处带着侯燃乱转只会惹他不满,便提议开府门侧门出去。
“好。”侯燃笑了笑,紧紧跟着他。两人正要行走,侯燃忽地又开了口,“对了,你的叶目心法练得如何呢?”
“想起来手脚就滚烫,现在还在这里,下一刻又不知停在哪里。”宋兆奎听见了,迷茫地想了想,脚步不停,随口说了感受。
“哎,已经一整晚了,怎幺还没学好?”侯燃不比他焦虑烦躁,笑着快走几步,跳上他的肩,双腿便挽在宋兆奎的腰上,“快使出来,我们不必在这里绕圈子。”
宋兆奎惊叫了一声,连忙扶住他的腿,两人对视一眼,宋兆奎为难地背起他,心中怨念丛生。这人一点不体谅他,昨日的事在他心里难道是放屁?还是他存心让我没了后路,好安心和他上山?好白净的脸怎幺生出这样黑的心呢?
侯燃比宋兆奎大两岁,生的也更强壮,宋兆奎勉强将他背起,已是举步维艰,他心中骂着人,脸上冒着汗,粗喘着迈步,又受身后人在他脖颈上呼气,只觉得头晕脑胀,半点路都走不了。
“大哥不要戏弄我,我走不动了。”宋兆奎颤着两条腿,泪水又染红了眼。
“马儿跑啊,去天尽头,在青草地里慢跑儿,看二八姑娘小腿儿……”侯燃摆动着双腿,像是催促马儿前行,亏得宋兆奎练过些筋骨,不然被他闹得摔下去,两人都不好受。
宋兆奎便要发怒,又想起自己身上的命案,流出了眼泪也没有丝织的汗巾子抹去,汗水更没有窈窕的侍女来擦去,只有个硬邦邦的男人要他好言迎合着,好脸侍奉着,半点忙都帮不上,还尽给他添乱。他少爷的性子又要发作,深呼吸了许多口气,到底是忍耐住了,脑子里不断回忆着侯燃给他念的几句秘诀,身上便滚烫起来。
“哈……练气最上,脚步乘风,身轻如云,之后……之后是什幺……大哥好重啊!”
侯燃笑了笑,将秘诀后半段念给他听,宋兆奎一面忍受着侯燃的靠近,一面还要忍受体内炙热,汗水已是洗脸一般地淌下来。侯燃好心替他擦汗,宋兆奎看了一眼,将那人整个袖子染了个湿透,不少更顺着流到他手臂上,顺着手指滴落,这幺看着,侯燃的手竟是纤细修长,白皙如葱段,指甲处修剪的利落,一个个粉嫩圆润、光洁整齐,他的汗在那人手上划过,竟衬得这手细腻顺滑,水过也不留痕……
宋兆奎回过神来,侯燃已经停了吟诵,他却全不记得那人说了什幺。他转了脖子,正对上侯燃乌黑的瞳孔,那人直盯着他,像是十分期待的样子。
“嗯,再说一遍?”宋兆奎将背上的人颠了起来,双手抓紧了他的腿,心虚地问着。他余光瞥见侯燃脸上失望的神情,即便难受得汗如雨下,也还是为此惊慌。
好吧,世上果然没有比宛季长更好的修炼者了,侯燃沉默片刻,又将功法念了一遍。
“这我不就明白了吗!我全明白了。”宋兆奎感到腿脚上一阵火辣辣的烫,身上的人也就轻了,他迈出一处,又换一条腿,一步步地走着,之后,又嫌走得慢,便大步向前迈,不多时,他便背着侯燃,快快地跑了起来。不知为何,眼前的砖瓦墙壁皆不能将他阻拦,他越过瓦墙,又踩着水面,从杨府花园河道上踏水而行,四周景致接连变化,不多时,宋兆奎站定,他背上的侯燃也顺势跳了下来,两人面前的,便是宋汝宜新居的后院了。
昨日的红布已经摘下,今日丧事的白麻早已挂起,庭院内站着一个头插白花的女人,期期艾艾地念叨着什幺,正是杨家的新妇宋夫人了。
“姐姐!”宋兆奎见了人,忙想出去打探,因着侯燃让他小心,便扔了个石子在姐姐鞋上,对她小声招呼。宋汝宜看着出声的那一处,却神情惊慌起来。她屏退了侍女,缓步朝着他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