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高属于寄宿制学校,允许学生携带通讯工具。
韦一带了妈妈淘汰下来的旧手机,可在舍友们昂贵的新款手机面前,她甚少拿出来。
而今晚她迟迟不愿入睡,时不时打开微信,想看到那个小红点出现。
凌晨一点。
韦一强撑着睡意再次确认,依然没有新消息提示。
一遍遍回想自己是不是写错了微信号,猜测着他没有带手机的可能性。又或者他只是随口一提,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事,转身就会被忘记。
韦一觉得自己被困在愉悦又折磨的漩涡里,不断挣扎,继而沈沦。
突然,屏幕下方跳出了好友申请。
韦一连忙点开看,头像是风景照,名字是:言。
通过了好友验证,对面发过来一句:“晚安。”
韦一脑补着谢言的声音,在被窝里辗转,几欲尖叫。
直到下铺传来提示的咳嗽声。
万籁俱寂。
此后两人再无联系。
韦一每晚都会躲在被子里,浏览一遍微信列表,只是谢言再也没有给她发过消息,他的朋友圈也不曾分享任何事物。
广播站的晚间放送,都是自己一个人,谢言再也没有出现过。
南方的秋,向来美得短暂。
从树梢第一片枯叶飘落之后,便开始一整个漫长的冬季。
韦一知道任何感情都不可能无限地生长,就像窗外的花草树木也总要在适当的时节凋零。
再次相遇是很久后的事了,久到韦一差点溺毙在彼此寒暄间呼出的几缕热气里。
当时韦一停驻在货架前,漫无目的地浏览。先是拿了盒奶糖,在看到打折吐司之后,又默默将前者放回了原位。
身旁的骆骆抱着一堆零食准备去前台结账,略有疑惑。
“你怎么就吃这个呀?”
“我不爱吃零食。”韦一垂着眼,语气云淡风轻。
谢言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拐角。
他剪了短发,没有了虚掩着眉眼的刘海,露出整个饱满的额。
已经是入冬的天气,他只穿了单薄的运动装,应该是刚打完球过来。
韦一愣在原地。
以为时间可以让人忘记,可是加速跳动的心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四目相对,谢言似笑非笑地喊她名字。
她也故作轻松地打招呼:“嗨,好久不见。”
骆骆以为两人是旧识,好奇心作祟。
“你是韦一的朋友吗?”
“嗯。”
“嗯。”
异口同声的回答,轻松化解了两人之间那点久违的尴尬。
“这是我同桌骆骆。这是谢言,嗯...我在广播站认识的朋友。”韦一简单介绍着两人。
结账的队很快排到了,一张卡被递到刷卡机前。
“刷我的。”
韦一盯着他修长的手指,在心底酝酿拒绝的话术,骆骆快她一步,把满怀零食放在了结算台前,“那就谢谢你啦。”
这……这么不客气的吗?
结完账,谢言递了东西过来,是那盒刚刚放下的奶糖。韦一刚想开口又被骆骆抢先一步:“我来拿我来拿。”
她无奈笑笑,朝谢言投去歉意的目光。
“不好意思,今天让你破费了。”
谢言拧开一瓶冰可乐,仰头喝下好几口,滚动的喉结顿了顿,带着明显的气泡音说:“没事啊,晚上等你。”
明明是句有些暧昧的话,却被他轻描淡写成今日的天气一样容易,倒显得想歪的人心思不正。韦一脸红心跳,拉起正在啃鸡腿的骆骆逃跑,骆骆只听了半句,忍不住回头问:“晚上?晚上怎么了?”
韦一脸红更甚,微喘着气说:“晚上吃饱了不做饿鬼。”
回到教室,韦一不停把玩着手上那盒糖,拆开一颗放进嘴里,浓郁的奶香味瞬间就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十几岁的高中时代,青春的悸动已经成为一种象征。其间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全都以同样的频率被协调到一起,最后让你回味无穷的,只有那份纯粹的甜。
多年后在骆骆婚礼前夜,两人亦如学生时代那般共眠谈心。追忆往昔,骆骆提及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一幕:谢言站在琳琅的货架前,来来往往的人都不在他视线里,只有你经过时,他眼里才有一闪而过动人的光。
既然平庸的人生难免蹉跎,那么与耀眼的你相遇,究竟是对是错。
晚上,还是熟悉的广播室。
谢言换了件浅卡其的风衣,慵懒地倚在窗沿赏月,俊朗挺拔堪比杂志模特。韦一抱着一罐坚果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出神,许是广播里《叶塞尼亚》钢琴曲过于悠扬,这一幕莫名教人迷恋。
细碎的脚步声弥散在音乐里,像卡顿的杂音,谢言没有回头,开口喊她:“过来看月亮。”
韦一踱步到窗前,一盏圆月盛在寒夜半空,盈漾出清冷朦胧的光。她其实不爱虚妄之物,镜花水月易逝,让人没有安全感,可久别重逢实在欣喜,她忍不住有了捞月的心。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夜间风大,谢言擡手关下半边窗,转身问:“想我来吗?”
韦一哑然,轻轻点头。
“可以给我发信息。”谢言深邃的眼睛弯起弧度,语气低缓而温柔,最后不忘补上一句:“没事也可以发。”
韦一没有听出话里话外的隐含之意,将那罐坚果递出去,“呐,礼尚往来。”
轮到谢言哑然。
他慢条斯理地打开盖子,捡几枚杏仁,“请你看了月亮,你要还我什么?”
半扇窗户遮挡了视线,但是从韦一的角度仍能看见那盏圆月,她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疑惑道:“月亮在后面,你回头就能看得见。”
谢言蓦地倾身,炙热的气息落在她鼻尖,心头微痒。韦一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退两步,后背抵着窗台:“你……你干什么。”
女孩漂亮的瞳孔如水似冰,映着透净的月色,眉骨线条流畅,模糊在刘海的光影中,谢言无法自拔地失神,过了好久才想起来答话。
“看我的月亮。”
哐当声响。
韦一关了剩下的半扇窗。
谢言回过神,在她瞳孔里目睹一场月落,他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到电脑前坐下,漫不经心地挑坚果。谢言姿势优雅,吃相极佳,举手投足之间有股不自知的矜贵,韦一心想,琴声流淌的夜里,他更适合品一杯年份久远的红酒。
上课铃响起,韦一离开广播室回去自习。
几分钟后教导主任踏着皮鞋走进来,将一块U盘搁在桌上,笑意晏晏:“谢言在啊,帮我调下广播,放高三英语听力。”
谢言并不看来人,拿起U盘插在接口,按要求放送一篇听力练习。教导主任巡视了一圈广播室,目光落在桌上那罐坚果,百无聊赖地研究配料表。
“这玩意打发时间。”教导主任晃了晃罐身,拧开盖子。
“主任,不能吃。”谢言转头看了一眼,径直拿回罐子。
教导主任局促地呵呵笑,试图化解尴尬:“你养宠物是吧?我女儿的仓鼠也喂这些。”
谢言想起那双闪亮的眼睛,嘴角忍不住上扬,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临走时,教导主任掂着U盘四下打量角落,好奇地问:“你养的什么?可不准带到教室啊。”
谢言忍着笑,满嘴跑火车:“一头小鹿。”
那段时间,谢言每晚都会出现在广播室,甚至比韦一还准时。有时她去的迟了,他就帮她放一些舒缓的曲子。
两人相处时话很少,大部分时间谢言都在放空。偶尔聊一些天南海北的奇闻逸事,韦一不愿提自己的,就静静听他讲。
他说自己是因为家庭变故,从省城退学来的借读生,因为高三没有新课,在老师眼里属于三不管人员:不管成绩,不管纪律,不管住宿。
所以经常翘掉晚自习来广播室呆着,消失的那段时间是因为外婆去世,等等。
她一字一句都记在心上。
直到那天,韦一再次踏着音乐声小跑进广播室。
“不好意思,我又迟到了。”
谢言在微喘的致歉声里擡头,余光瞥见了她怀里的物理书:“最近忙期末复习?”
“嗯…理科我跟不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