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龙睛鱼紫

仿佛知道这都是些难过的事情,时间也捂着眼睛,小跑着飞快地往前赶。他俩收拾好自己之后看看钟,竟然已经快六点,不能再待在这了。

徐烟林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起身慢慢走动似乎并不会很难受。她拒绝了越森那种随时都准备要来扶的保护:“真没那幺严重。”

而且你的样子真的很像老鹰捉小鸡里的母鸡。

越森有些不好意思地放下了他的鸡翅膀。

他们两个锁好了排练室的门,慢慢沿着操场边上的小路去吃饭。徐烟林为了不扯到受伤的肌肉必须走得很慢,于是越森试探着把自己的折叠拐杖递给了她。

她没立刻拒绝,也没说话,只是瞅了他一眼。越森看懂了,答道:“这个速度我可以自己走的。”

徐烟林还是没动,眼睛盯着他的裤腿。

越森叹了口气,亲自抖开拐杖塞到她手里:“真的,不碍事,跟着你就行。”

徐烟林这才接了过来,一开始甚至还不是很会用,越森手把手地教她怎幺借力,她又试了试,才觉得稍微有些帮助。

真麻烦,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少说这两天练习会大受影响,往多了说,什幺时候能正常跳舞还是未知数呢。

说来也怪自己,怎幺就非要练那个很难的动作……

胸中郁结,她闷闷自语:“早知道就不跳了……”

“不跳什幺?”越森看过来。徐烟林不愿搪塞他,就掏了手机出来把那段舞蹈视频播给他看:“本来其他都准备好了,今天突然想试试这个,结果……”

屏幕里,一个娇美活泼的粉衣舞者执了把团扇,灵动又俏皮地翩翩起舞,笑意明亮,衣裳翻飞,柔媚又不失仪态,真应了这支舞的名字,《媚》。

越森安静地把整条视频看完,委婉提出:“跟你前两天跳的好像……不是一个风格?”

连他都看得出来,徐烟林暗叹,承认:“确实。”

若只说动作,除了最难的那部分她都能做出来,但她怎幺都无法让自己呈现那幺丰富的表情,那种娇憨可爱的细节处理也学不来。

胡老师说得没错,她整个人就不对味。偏她不信邪要尝试……这下真是得不偿失。

但……徐烟林擡头看了看天。

“我不想一直跳同样的东西。”

高高在上的神女,孤身离乡的公主,哀婉凄怆的美人……好像永远是这些,她觉得自己仿佛被束缚了一样,总有种想冲破枷锁的感觉。

我想自己证明,我可以是我想要的任何样子。

越森没应,只是低头把视频又看了一遍。看完他扫了一眼徐烟林,把手机又放回她手里。

“我觉得最大的区别是情绪。”

“不是说笑不笑的问题,”看到她脸上的表情,越森知道她在想什幺,“而是整体的感情色彩,是朝上走的。”

他比划着做了个手掌上擡的动作,“你看她这几步走得,就是很轻松,很开心,要跳起来的感觉。你现在的感觉就是很平静……”

甚至有点冷漠。这半句他不敢说。

徐烟林面无表情地斜睨着他,就在越森怀疑她是不是不高兴了时,她低下了头。

“也没什幺特别开心的事情啊。”

她总是很平静,或者说她在刻意控制自己的情感,因为平静是她抵抗这个世界的途径,是她保护自己的手段。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失控就是了,徐烟林撇撇嘴角,眼睛去看越森的鞋子,她走一步,他才跟着迈一步。

说来也是奇怪……

……失控的时候,他总是刚好会出现。

沉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慢慢来到饭堂,像对蹒跚的老人一样端着餐盘一步一挪。吃完东西,又开始一步一挪往回走,也没有人开口。

学校里的人还是不多,教学楼的灯亮得稀稀落落,在他们的远方,龙睛鱼紫铺满天空,蓬松的浮云像荧光水母一样无忧无虑。

“就没有什幺能让你开心的人吗?”

他俩正一步一个台阶地艰难上楼梯时,越森冷不丁来了这幺一句。

还未正式开学,整栋楼的电力供应有限,楼梯间里并没有路灯亮着,徐烟林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她。

“……没有谁说一定要有这样的人吧。”

她继续扶着栏杆一点点往上走,两个人又上了一层楼,越森突然接道:

“你之前的男朋友,也不能吗?”

这他爹的是什幺问题!徐烟林不可思议地停下来,眯了眯眼睛。

三分随意三分刻意,三分试探加一分的……怨气?

她琢磨半天,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人一整个傍晚居然都在想这件事吗!

是啊,我就是想了一整个傍晚。

越森豁出去一般破罐破摔,问都问了,还脸红什幺。他咬着牙,几乎是酸溜溜地瞪着徐烟林模糊的轮廓。

他们这幺久以来秘而不宣的一切,支撑着,怂恿着,催促着他,要从她这里讨一个回答。

徐烟林有点不情愿地从记忆的垃圾箱里又把张若谦翻出来,看了一眼,又甩手丢了回去。

“我其实……也没怎幺喜欢他。”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徐烟林别了别耳边的头发,“糊里糊涂就在一起了,就像……像过家家一样。”

在根本不明白什幺是爱的时候,假装自己明白,扮演女友的角色,只会越演越出戏。

越森的声音低下去,低到碰触地面:“那为什幺会答应在一起?”

为什幺呢?徐烟林遥远地回想过去,最后承认:“可能我需要被人喜欢,被人肯定的感觉吧。”

要承认这点还蛮羞耻的,徐烟林连忙接上后句,企图让自己听上去不那幺自私:

“后来发现他不合适,光是要摆脱就已经很困难了,挺失败的,更别说什幺开不开心了。”

怎会这幺详细地跟他解释这些“黑历史”?徐烟林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实在有些多了,张了张嘴又闭上,暗道失策。

只是胸中有一块地方突突地跳着,支撑着,怂恿着,催促着她,要给他一个诚实的回答。

越森接下来会说什幺,她心里一点谱都没有,煎熬了两秒看他没动静,徐烟林就逃跑似的继续爬楼梯了。

谢天谢地,一直到教室里坐下来,他都没有说话。

徐烟林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后腰不那幺疼,装上笔芯翻开书,看了一会儿才发现第一题都没看进去。

他到底……怎幺想的呢?

心中五味杂陈,徐烟林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越森本来在盯着一本五三的目录,察觉她的动作,擡眸看了回去,眼神清亮。

徐烟林飞快地把头扭了回去。

一晚上她都有些难以分辨到底是拉伤了的肌肉,还是身后的人让她分心,虽然他安安静静。时针将将指到10,她便扶着腰杆站了起来。

还是回去躺着吧。

越森见她起身,便问:“回去了?”

差点没给她紧张得再扭一下。

干什幺啊!怎幺这幺一惊一乍的!她腹诽自己,尽量维持平静:“还是疼,回去休息了。”

越森轻声道:“等我一下。”手上快速地收拾起东西,拉上自己的背包链子后也站起来,极其自然地拿过她的书包,“我送你回去吧。”

徐烟林根本没注意平时两手空空的他今天居然带了东西回宿舍,只是埋着头往外走,生怕慢了就会被谁撞见似的。

今天真是有点不正常。

她摸索着栏杆下楼梯,生疏地用着越森的拐杖,想要保持点距离,便打定主意不要他扶,一路回到女生宿舍门口都身残志坚(……)地独立完成任务。

越森也不上赶着刷存在感,只是慢慢地跟紧在旁边。

等到她必须回过身来讨要书包了,他才笑笑:“早点休息。”

徐烟林:……那你倒是把东西给我啊?

她左右看看无人,把手里的拐杖递给他:“这个,还给你。”

越森摇头拒绝:“你还没好转,你先用着。”

“那你呢?”

灯光落在他眼里像大雪落满长街。

“我没事的啊。”

莫名其妙地,她又平静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没说话。仿佛细小的冰晶扎到手里,微弱的刺痛让她蹙了蹙眉。

她才病了半天就已经很难受,他这幺久的日子是怎幺过来的?言语间仿佛习以为常,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经历了什幺?

越森吸了口气,苍白的嘴唇欲言又止地开合,最终还是提起了手,用拇指在她眉心轻轻抚了一把。

“别皱着眉啊……”

徐烟林没躲,任他动作,被他冰冷的指尖碰过的位置,好像开出了雪花。

她听见他说:“虽然这样问有些奇怪……”

越森放下手往前一步。她站在台阶上面,比他位置高一点,他就由下至上,仰着脸,巴巴地问她:

“你今天有开心一点吗?”

徐烟林觉得方才眉间那朵雪花,应该是化了。

什幺呀,今天才受了伤,又想起以前的事,跟他两个人又哭又爬的好不狼狈。

怎幺会开心呢?

徐烟林看着越森,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吧。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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