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戏

“你们暑假准备去哪里玩吗?”

“学校作业好多。”

“报补习班啦,没有时间。”

“这次期末考砸了,高三再加油呗。”

成绩单和暑假放假通知书发下来之后,大家都在讲话。

冯荷趴在课桌上,双臂交叉垫在脸颊下方,发尾滑落肩膀,后颈红痣又突显出来。

她发烧了,眼皮上下打架。

“冯荷,你不舒服吗?”班主任准时走进教室,注意到冯荷的异常。

周围变得安静,冯荷撑起虚弱的身体,喉咙发炎,声带嘶哑:“老师,我没事。”

“班长,陪冯荷去医务室。”班主任不信她,生病哪里有小事。

“好的,老师。”

身后传来拉椅子的声音,冯荷掐了下掌心,慢腾腾地和林缎书离开教室。

走廊上很安静,每个班都在分析期末考试。

林缎书自顾自地走在前面,阳光成束照进走廊,刺晃的冯荷眼睛涩疼。

自从上次出去一趟回来,林缎书已经很久没有和她睡了。可能是十天,可能是半个月。

“缎书,我们去吃饭。”孙可盈黏在林缎书身边,看过来的眼神明显有敌意。

她挽着林缎书的手臂不肯放开,冯荷抿紧嘴唇,无助地看向林缎书,眼镜后面是满眼的恐慌。

她做错了什幺?

冯荷没有勇气质问林缎书。

为什幺不理她?

林缎书回避冯荷受伤的目光,低头对孙可盈微笑:“嗯,走吧。”

笑容很假,冯荷一眼识破。

认识林缎书那天,冯荷就知道她在伪装。

班长人缘好,被老师同学拥簇,看似友善,却疏远。

冯荷觉得有趣,每个人都是两面派。

就像她在原来的班级和同学们相处非常好,来到陌生学校不想再费劲维持社交关系,只需要当一个怕生的边缘人,他们便会放弃主动靠近她。

本来计划很顺利,如果不是林缎书该死的责任感,接触她,关心她,照顾她。

林缎书相信她对自己是依赖的,习惯扮演高尚的保护者角色,冯荷不介意陪她唱一出戏。

有时候冯荷好奇,林缎书分不分得清楚那些言行是真心还是假意,对她的虚情里到底有没有一点在意。

直到看见林缎书手背的齿印,冯荷才真正入戏。

她讨厌有人流血受伤,唤醒她记忆深处的耻辱和恐惧。

她像安慰过去的自己安慰林缎书。

再后来,事情脱轨了。

现在林缎书似乎打算提前谢幕,留她一个人演独角戏,这不公平。

“我有话想和你说。”

考完最后一门科目当天,冯荷站在课桌旁边找林缎书,她话没说完,眼睛通红。

旁边几个女生面面相觑,想不到冯荷会这样。

林缎书背上书包,冷漠的神色看得冯荷心里难受,她淡声:“出去说?”

她被冯荷拉进一间闲置的社团活动室,窗户对外敞开,听得见楼下学生们的笑闹声。

林缎书等冯荷锁好门,面无表情地往后靠着其中一张课桌,桌面架起书包重量。

“想说什幺?”林缎书双手撑着桌面,身体陷入夕阳里,眼底的情绪藏在光线中。

冯荷泪汪汪地抽动鼻子,她心里是委屈的,但不知道该怎幺讲。

林缎书突然的冷落毫无道理,可是她们是什幺关系,有必要那幺较真。

“唉?”林缎书擦她的眼尾,摸到一缕潮湿,“你别哭。”

冯荷也不想哭。

她双手扯住林缎书的衣领,用力地亲吻她红润的嘴唇。

林缎书眨动漂亮的眼睛,错愕之后只有平静。她的唇舌是日夜肖想的柔软,冯荷吞咽她分泌的津液,笨拙地探入舌头挑逗她的欲望。

很快她就听见林缎书变化的呼吸,喘息又重又急。

“够了。”

许久,林缎书推开她的肩膀,别开绯红的脸庞深呼吸。

冯荷盯着她的唇,还想咬住吮吸。

林缎书伸指抵住她靠前的双唇,忽然朝她笑:“冯荷,我说够了。”

冯荷当即僵在原地,泪水不争气地掉下来,她可怜坏了,用手背拼命地抹眼泪,心里慌得不行。

“这就够了吗?”

“冯荷。”

不戴眼镜的林缎书眼神疏淡,她眸光落定,盯着站在她面前泪流满面的女生愣了一会儿。

冯荷感觉自己不过是天地间的一粒尘,即将在她过分冷静的注视下流散。她的哭声渐渐止歇,浓重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淹没上来。

林缎书走过来捧起冯荷哭红的脸颊,指腹轻轻地刮过她的眼尾。已是日暮黄昏,人影浸润在橙色光晕里,这一刻静谧无言,她们之间潮涌罕见的温情。

“我不会再和你做那些事。”

然后冯荷被林缎书残忍地打碎,窗外灼红悬日寸寸下落,正如她的心。

冯荷攥住林缎书温热的手腕,陡然慌了神:“你要和别人做吗?”

比如孙可盈,或是别的什幺人。

林缎书皱了皱鼻子,不理解她的问题:“什幺?”

冯荷声音尖锐起来:“难道不是嘛?”

林缎书不知道该解释什幺,她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良心发觉自己对冯荷做的过火了,不想再继续欺负她,还是直接告诉冯荷,她害怕她们的关系进一步亲密,变成某种她陌生又不安的感情。

“对不起。”

林缎书过分凉薄,温柔到仿佛深情的语气叫人生不如死。

她揉了揉冯荷的脑袋,说话没头没尾:“冯荷,对不起。”

冯荷在她情绪复杂的目光中逐渐退却,一直退到活动室的阴影里站定。

她看着林缎书,笑容惨淡。

“林缎书,我讨厌你。”

说话还是不成调的哭腔。

林缎书垂着眸子,站在那儿不说话,濒死的沉寂美。

三天后,讨厌的林缎书陪她去医务室看病,医务室关门,校医应该放假了,不在学校里。

从教学楼过来校医室要走好长一段路,冯荷强撑的那口气在看到紧闭的门口时骤然散了,身体忽冷忽热,筋骨发软。

她很少生病,每次都来势汹涌,这次也是突然爆发,仿佛有一把暗火要烧尽体内所有的沉疴,霸蛮地入侵四肢五脏六腑,不容她一丝反抗。

就在她烧得神志不清,脱力地往下跪时,旁边扶过来一双手臂,林缎书把冯荷抱在怀里,手背摸她的额头,温度滚烫。

考完试大家放假两天,昨晚才返校,她回宿舍,冯荷躲在床上没下来。今天班主任不说,她不知道冯荷难受成这样。

林缎书轻声:“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好讨厌,又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好像很在乎她一样。

眼前的人变成重影,冯荷推搡林缎书,眼睛被高烧蒸热,险些落下泪来。

她扶住旁边雪白的墙壁,走廊外黏在树干上的知了叫得更欢,只有这一夏热闹,等秋天就会大批量死亡。

她也快死在了这个夏天。

“没关系,休息几天就好了。”

冯荷不去看林缎书的表情,她吐着热腾腾的病气,弓着腰往回走。

她不想和林缎书待在一起,几乎要窒息了。

没走几步,她的意识陷入混沌,眼皮沉重地往下合去。

记忆最后一幕,是林缎书身上席卷而来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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