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隙
“这是……什幺时候发生的?”我错愕地问。
“前天……”
“前天……那你为什幺今天才……”
“这是最高机密!”关平略显无奈地说,“整个军营里只有少数人知道,刚才我才得到命令来通知你们……”
“为什幺……要通知我们?”我迷惘地问。
关平看了看我,又看了松铭一眼,然后特别认真严肃地说:“我代表高层请求你们的帮助,希望你们协助我们作战,我们需要你们的力量!”他十分恳切地痛陈道,好像我们不答应他就要完蛋了似的,好像这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请求。
我跟松铭对视着,小玉坐到了案边,翘着腿,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我们……我一头雾水,为什幺江陵短短几天会失守?前段时间我们去那里看到一切正常啊……现在请求我们帮忙,我全然摸不着头脑……
松铭好像看出了我的困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一边说:
“府公子,先别急,可否请你把刚才说的话跟马小姐也解释一遍?我们都很困惑,不知道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来,坐下说吧……”
“好吧……”
我们面对面地跪坐在垫子上,关平好像在忍耐着急切的心情,脸色有些发青,他说:
“你们很疑惑,我们也很震惊,这一切真是太突然了……江陵被人出卖了,不然不可能这幺快沦陷……”
“被谁出卖了?”我问。
“留守江陵的是糜芳,”关平皱着眉头说,脸上写满厌恶,“他背叛了我们,投靠了吴国……事情是这样的,三天前吴军假扮成商人渡江上岸,抢占了江陵的港口。糜芳得到消息后不战而降,把江陵拱手相送,吴军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江陵全境,整个江陵一夕之间改旗易帜,所以才会这幺突然……真的一丁点儿的抵抗都没有,我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吴军连江陵的边防都布置好了……”
“这个糜芳是什幺人啊?”我茫然地问。
“他妹妹原是主公的夫人,也是公子阿斗的母亲,不过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那他为什幺要背叛我们?”我惊愕地说。
“唉……”关平重重地叹了口气,显得欲言又止,左右为难,“我私下跟你们说说吧,这件事父亲有一定的责任……糜芳是个猥琐又怯懦的小人,父亲向来看不起这种人,对他态度一直很不好,这次我们出征,父亲怪他督送粮草太慢,扬言回去要收拾他……他肯定又怕又恨……我敢说他早就有谋反的念头了,这次恰好碰上吴国发动偷袭,他就趁机倒向了敌人……”
“那你们为什幺要让他留守江陵呢?”我大惑不解地问。
“唉,所以我说父亲有责任……他太小瞧这种软骨头了,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儿,以为他们不敢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这种卑鄙小人真是太可恶了……”
“可是……”我一边在脑子里整理着这些有点复杂的信息,一边缓缓地说,“为什幺吴国会在这个时候偷袭我们呢?他们不是我们的盟友吗?”
“这说来话长……”关平一脸苦恼的样子,“不知二位是否了解,荆州这块地盘在吴蜀之间一直存在争议……”
我说“不了解”,松铭说“略有耳闻”。
“简单来说,”关平又叹了口气,“就是江陵和长江以南的部分地区,按吴国的说法,是我们‘借他们’的,他们觉得我们取得了巴蜀之后就该还给他们。”
“呃,这……”我不知道说什幺好。
“是啊,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关平沮丧地点点头,“我国表示打下了陇右就把荆州还给他们,他们不同意,双方就闹掰了。再加上……唉……父亲对吴国也是轻蔑得很,之前吴侯替自己的儿子向父亲求亲,想娶我妹妹,父亲说‘虎女焉能配犬子?’把别人赶走了,我猜吴侯一定很生气……”
“那现在是什幺情况,吴国跟魏国联手了吗?”我迷茫地问,“他们要一起对付我们吗?你们打算怎幺办?”
“现在……”关平第三次长叹了口气,“现在吴魏肯定是结盟了,我们得到消息,魏王好像封了吴侯什幺爵位,他们肯定要联手对付我们……江陵彻底落入吴国手中,包括所有的粮草、辎重、武器装备、我们的家属、留守的士兵……我们攻城部队被夹在江陵和襄阳中间,前有狼后有虎……说实话,已经陷入绝境了……”他面如死灰,似乎受到这可怕事实的影响而变得憔悴不堪。
“等会儿高层要开一个会,决定我们下一步的走向……”他投来一个特别悲观、消沉的眼神,“希望你们能来参加……你们非常重要……我们亟盼得到你们的帮助……”
我跟松铭交换了一个眼光,感觉自己的眼神也透着一点茫然无助……松铭不动声色,表情平静安详,他和缓地说:
“可否让我们商量一下,稍后给你答复,好吗?”
关平走出了帐外。
“那幺,你怎幺看?”幕帘合上后,松铭用商量的语气对我说,“有什幺打算,娥梅?”
“我们必须去江陵搜寻黄承彦,对不对?”我试着提问道,暗自希望得到否定答复。
“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松铭颔首道。
“那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我有点失落地说,“我们必须夺回江陵,对吧?”
“是这样。”
“唉……”
我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汉中之战结束没多久,又要参与一场新的战争,我真的不想打仗了,要是再身受重伤,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以正常人的身份活下来……
“我有点想把你送到汉中,那里安全,”松铭若有所思地说,我吃了一惊,但他紧接着又说,“不过我答应过你,不管什幺困难都要一起面对,所以……好吧,”他做了个妥协的表情,撇了撇嘴,“打完魏国打吴国……让我们速战速决吧。”
“你什幺时候答应过我?”我有点好奇地问。
“以前,你失忆之前……”
“那还真好啊……”
“又要开战了?”长时间的沉默后,小玉第一次开口说道,“云禄,你知道要做什幺吧?”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坦然地点点头,说:
“知道,继续学习神通力,保护好松铭兄……”
“嗯,该教你斥力了呢……这个比引力难一点,不过以你的天资我相信不成问题……”
我和松铭去外面找到了关平,把我们的决定告诉了他,他欣喜若狂。我有点想叫他不要高兴得太早,不要对我抱太高的期望,连我自己对自己都毫无把握……但我没说出口,因为我赫然发现,不知不觉间松铭周身散发出自信的强大气场,显得胸有成竹、势在必得,眼里射出坚定而深思熟虑的荧煌秋水。
他很少展现出这种气场,平时他是非常内敛、低调的,像水一样无色无味……什幺时候他会露出他的锋芒?我遇到危险的时候算一个,他遇到有趣的挑战时算一个……每当见到他这个样子,我都既害怕,又期待,还有一点心动……我可以完全信任他,既然他有把握,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关平指引我们驾车前往大营中央的主帐,会议在这里进行。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沸沸扬扬的声音,进去一看,与会者已经来了很多,互相交谈着、争吵着,乱哄哄的好像市场一样,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热烈的气氛。
大帐中间有一个长桌型的沙盘,一群人围着沙盘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神情紧迫专注,战争机器的中枢在这里全速运转起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把参谋们的智慧毫无保留地榨取出来。
我和松铭跟随关平往里面走,看见沙盘上首处有一人面如重枣,长须伟美,青袍金铠,威风凛凛,正在跟身旁几个人在沙盘上推演。
“那就是家父,”关平做了个示意的手势,“二位稍等一下,我去通知父亲。”
看来这位就是关羽了,他的威名我想整个华夏应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光是他斩颜良诛文丑之类的传奇事迹为人津津乐道,而且他对结拜兄弟的忠肝义胆也受到世人的景仰。他善使一口青龙偃月刀,坐骑是有着“马中猛虎”之称的赤兔马。子龙的武艺高超,我不如他,而他说关羽的武艺还要在他之上。
关平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他擡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似乎有一点奇怪……随后他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开口讲话了,宣布了会议的开始。
会场渐渐平息下来。
“人到齐了,现在开会。”他音量不高,但有威严而传得很远,大帐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开始前我要重申一点,本次会议的所有内容均属于最高军事机密,不得泄露。”
会场流动着严肃而寂静的空气。
“会议的议题是向南还是向北,暨我军下一步的目标是继续攻打襄阳城还是返回救援江陵。会议结束前必须做出决议。形势的剧变想必诸位都知晓了吧?江陵的现状已经向各位做了充分的说明,这里就不再赘述……”
松铭向前走了两步,靠近了沙盘,他越过一个人的肩头注视着沙盘上模拟的地形和标注部队的小旗子,神情专注,眼珠子上下左右移动,好像把整个沙盘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双方陈述意见吧,北上还是南下,”关羽说,“事关重大,应集思广益,诸君既要慎重考虑,也不妨畅所欲言……先由支持北上的代表发言吧。”
“我主张继续攻打襄阳城!”左边一个军官叫道,“我们打了一个月了,眼看快要打下来,现在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
“我赞成,”他旁边一个人说,“襄阳城的守军疲态明显,他们被我们包围已有月余,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穷途末路,这个时候怎幺能半途而废呢?应该加紧攻城,敌人一定坚持不了多久……”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声死灰复燃,逐渐变得嘈杂……我小幅度地左右张望,看得出来支持和反对的都不少,人们的态度分歧明显,对立尖锐。
松铭好像没有听别人讲话,而是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沙盘,不知道在想什幺。
“支持北上的还有什幺要补充吗?”关羽声音威严洪亮地说,压下了私自的讨论。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开口。
关羽等了一会儿,然后说:“好吧,现在,支持南下的发言。”
“各位听我说,”右边一个年轻军官好像迫不及待似的,立刻就开始了讲话,“我们不能两线作战,不能同时对付魏军和吴军,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道理了,对不对?”
不少人喃喃地点头,表示赞同。
“如果我们继续与魏国交战,就必然会面对这一结果,”年轻人说,“吴国必然会与魏国从南北两面夹击我们,以我们这支孤军是无法同时对抗两个国家的,势必会全军覆没!”
他的话很有气势,让我产生了危机意识,其他人似乎也有同感。
“但是如果我们撤离襄阳,回到江陵与吴军作战,就不会面临这个问题,”年轻军官接着说,“北上派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们以为无论如何选择都会遭到吴魏的合击,其实不是这样,我来解释给大家听!”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包括松铭。松铭已经不再看那个沙盘了,他的神色很平静,不像大多数人那样严肃紧张。
“魏国新近在汉中遭遇惨败,损失惨重,”年轻人大声说,“前不久又在樊城之战中被我军重创,可谓元气大伤。魏国大将,七军统帅于禁带着三万人投降就很能说明问题!他们已经被打怕了!他们现在想的全部是让我们跟吴国去斗,好给自己争取一些喘息之机。他们乐意见到我们离开,极力避免与我们交战,绝不会配合吴军对我们发起进攻!他们被我们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怎幺可能主动出击呢?”
他停顿了须臾,看到不少人流露出同意的表态,便继续说:
“但是吴国不一样,他们袭取江陵,必然是本着夺取这片土地,把我们全歼的目的而来。他们会主动寻求与我们决战的机会,他们才是我们最大的威胁!不把我们消灭,他们是不会罢休的!而且我军的所有资源储备,各位的家人、朋友都在江陵,难道我们不去解救他们吗?综上所述,我们必须要夺回江陵,立刻,马上!”
他的话博得了一部分人的热烈支持,而且我感觉会场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地接受了他的观点,这次的争论与对立没有刚才那幺明显了。
“支持南下的还有什幺话要说?”关羽问。
这次也无人开口。但跟上次不同,上次好像是无话可说,这次则像是胜券在握而不需要说。
“如果大家都没有补充了,那我来做个总结吧……”关羽把众人扫视了一圈。这时,出人意料的,松铭开口讲话了。
“可否听在下一言?”他做了一揖,谦恭地说道。
周围的人扭头看着他,关羽用眼神表示了默许。
“愚以为我军夺取了襄阳城后,并不会遭受双方的夹击,可以专心对付吴军。目前不宜以江陵为目标,而应据守襄阳做长远打算。”
“你认为我们不会被吴魏围攻,是吗?”关羽用手指着他,泰然地说道,“刚才南下派的发言你听到了,你要提出不同见解,说说你的理由吧。”
“是。”松铭从容颔首道,“刚才支持南下的诸君的意见我听得很清楚,理由很充分,我赞成他们的观点,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我认为我们夺取了襄阳之后不会面临两线作战的窘境,因为魏军不会渡江攻打我们。原因,刚才那位兄台已经讲解得非常透彻,魏军元气大伤,亟待一个休整喘息之机,渴望与我们停战。加上我们的水师在江上有优势,魏军更不可能冒险过江。”
“襄阳是很好防守,可是樊城怎幺办?”有人说,“魏军不可能放弃樊城,那里是一个桥头堡,他们不会放任我们在那里设立据点!”
“是的,没错,”松铭平和地说,“因此我认为我们应该主动放弃樊城。”
一片哗然。人们窃窃私语。关羽那双卧蚕眼锐利地注视着他。
“诸位为何吃惊?”松铭不急不慌地继续说,“如果我们决定南下,难道还要防守樊城吗?南下派可能忘了提及,眼下的情况,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我军都不可能要樊城了。正如刚才那位先生所说,樊城对于魏国来说至关重要,威胁着许都,是必争之地,魏国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也不会容许它落入别国之手。但是反过来,樊城对我们却没什幺用处。诸位请看地图——”
他伸手示意沙盘上表示汉江的地方,众人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望去。
“樊城北面是广阔的平原,我们得到樊城,不仅不能增加防守的实力,反而分散了守备力量,并且要遭到魏军的猛攻,陷入双线作战的不利局面。而放弃樊城却能提高我们的防守效率,因为汉江就成为了我们的屏障,我们的水军就能发挥作用。况且正如前面所分析的,魏军不会发起渡江攻势。这样我们北面就没有危险,可以专心应付南面。”
人们持续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会场一片嗡嗡的声音。
“樊城有差不多三万名俘虏,”有人大声说道,“不要樊城,那这些人怎幺处理?难道把他们放了?”
“不,直接编入我军。”
如果说刚才会场只是有些哗然,那现在就是爆发了不满的嚷嚷和抱怨。
“这个小伙子是谁啊,怎幺让他进来了?”有人叫道。
“小伙子,那可是三万名俘虏,”近旁有个人笑着对他说,“不是三十,不是三百,是三万!这幺多人,你给他发武器,不怕他们哗变?”
闲言碎语、冷嘲热讽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我的心顿时揪紧了,可松铭却依然是一副淡定的模样。
“可否允许我陈述一下理由?”他望着关羽说。
关羽擡起手,会场安静下来。
“我听说魏国的大将于禁跟这些士兵一起投降了……”松铭平静地说,“确实三万人是个不安定的因素,可是请诸位设想一下,假如现在我们没有遭到吴国偷袭,江陵还好好的,我们马上就要攻下襄阳城,各位还会担心俘虏叛变吗?”
人们互相交换着不解的目光。
“我们是因为得知了江陵失陷的消息,下意识地把自己置于一种劣势地位,而觉得俘虏无法掌控。事实上在这些俘虏眼中,我们正处于一种势如破竹、所向无敌的优势地位,如此多人一同投降,说明了他们归顺的心,不然投降之前就自行逃跑了。他们反而担心我们会不会杀了他们,如果我们善待他们,他们怎幺会哗变呢?”
议论声又响了起来,人们喁喁私语。关羽也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为了增强他们的归属感,我提议给于禁安排一个显赫的官职,赏赐要隆重而丰厚,最好给他记上一个首功,让他做一个高级军官……”
“你在说什幺胡话!”有人气愤地喊道,“给一个降将记功,还让他当部队的军官?你太荒唐了——”
“就是啊,我们这些将士拼死拼活还没得到奖赏,哪里轮得到敌人领功受禄?”
会场再次爆发出愤怒的声音,有人还挥起了拳头。
“这是前车之鉴,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例子。”松铭平淡地说,声音不高,有点被周围的嘈杂盖过,但关羽很专心地凝视着他,“我有一个部下在汉中之战时曾被魏国俘虏,他是我最忠诚、最亲密的战友和兄弟之一,但他倒向了魏国,十几年的亲缘竟然比不上一日的恩情……为什幺?因为魏王对他嘘寒问暖,加官进爵,不吝赏赐……人都是这样的吧,在危难中会感念别人的好……我提议给于禁封赏,并不是看重他,而是让他成为一个榜样,告诉魏国士兵我们会善待、优待俘虏,让他们安心归顺。这样也可以影响襄阳城的守军,瓦解他们抵抗的意志。”
“主帅,万万不可啊,”有人对关羽说,“要是这样做,会让我们的将士寒心哪!”
“是啊,千万不能这样啊……”
不少人附和,关羽低头沉默,关平在旁边显得犹豫不决。
“不光是这样,”松铭继续说,“我还提议,等我们打下襄阳城后,把战利品送给上庸。”
“上庸?”关羽皱起了眉头,“这是为何?”
“我们来的路上经过上庸,当地长官说那里的土着不服管教,本来应该武力镇压的,贿赂不是长久之计……”松铭思索着说,“不过目前的局势,恐怕无论是汉中还是荆州都拨不出兵力给他们,因而只好暂时采取怀柔手段……他们希望得到多一点经费好拉拢土人头目,这是我们可以做到的,眼下我们拿这些钱没有用处,先考虑怎幺活下来吧。把这些战利品交给上庸,让他们稳定当地的秩序,或许他们能派兵支援我们……”
“那都是不切实际的事,你这个前提就不可能实现!”之前那个代表南下派发言的年轻军官大声说,“吴国才不会好心地给你时间打下襄阳城,在那之前我们就会被他们联手给消灭了!”
“在下不才,对于抵挡吴国从南边发起的攻击有一点拙见,不需要很多人。实际上我们是有短期两线作战的能力的。”
松铭的话引来一片惊愕,有的人瞠目结舌,有的人轻蔑冷笑。
“哦,说来听听?”关羽问。
“诸位请看……”松铭再次示意沙盘,这次他指示的方向是襄阳城南面的道路,我也微微踮起脚尖注视着那里,“襄阳城南面有一条狭长的走廊,连接着当阳长坂坡,是江陵和襄阳之间最主要的通道。其西面是岘山,东面是汉水,像人的咽喉一样,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地形。假如我们把吴军引诱至此,在岘山布下伏兵,就能给予敌人重创而不需要付出什幺代价。”
周围的人都现出精神高度集中的样子,显然松铭的分析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和思考。战略上的事我不太懂,但是听了他的话我也觉得挺有道理,那座山跟汉水相夹的通道确实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适合伏击。
“只要我们扼守着岘山这条通道,吴军就不可能从陆路威胁襄阳城,而这并不需要多少兵力就能办到。假如吴军要跟我们争夺岘山,那他们要花费的时间,付出的代价就很多了,我们就能争取到宝贵的时机,等待救援。”
众人议论纷纷,一片低语。
“你讲的或许有道理,”那个年轻军官看着松铭,说道,“可是既然我们有能力攻占襄阳,为什幺不直接攻打江陵呢?你可能没注意,按照你的设想,我们这支军队加上三万名俘虏,都要驻扎在襄阳城,补给从哪里来呢?别跟我说用襄阳城内的储备,我们把这座城围了一个月,守军自己都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不可能留下多少物资,到时候我们这幺多人吃饭的问题如何解决呢?”
“阁下所言不虚,”松铭谦和而冷静地说,“诚然我们会面临补给不足的问题,凡事都是有取舍的,愚以为这是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因为以我们目前的条件,攻打江陵是不现实的。”
“为什幺?”
“江陵不是被武力征服的,而是被出卖的,对吧?”松铭眼里透出机警而睿智的光芒,“这不仅代表吴军不费吹灰之力,没有损失一兵一卒,而且表示他们对江陵的掌控之透彻和完整,跟我们一样,可以这幺想,好像他们已经在那里深耕了多年,有了很牢固的基础。”
松铭停了一下,仿佛在看人们有没有跟上他的思维。不知道别人怎幺想的,反正我是有点懵的,不明白这有什幺关系。
“为什幺这幺说?”松铭解释道,“因为留守江陵的糜芳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了,对吧?对这里了如指掌,本身地位也不低,掌管粮秣运输,能接触到军政机要……他主动叛国投敌,必然把他所掌握的一切情报都透露给了吴军,江陵的山川地势,户吏财政,军备布防,以及我们这支军队的编制、装备、人员等等……对吴军来说都不再是秘密,我们在他们面前完全透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有把握战胜吴军吗?一旦陷入僵持,我们前不能进,后无退路,一个休整的据点也没有,那时候我们才是真的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一股恐惧、绝望的情绪逐渐在会场弥漫开来,松铭的话打动了我,听了他的分析我才意识到,攻打江陵是多幺不明智的选择,还好他提了出来。
“你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那个年轻军官坚定地说,“吴军确实掌握了不少优势,但他们没有掌握民心,这一点你没想到吧?江陵的人民,江陵的战友兄弟们不会任由敌人摆布,不会听命于他们的!就算那该死的糜芳把江陵城出卖了,也无法出卖江陵的人心!我敢说现在江陵的百姓们正在城防军的带领下奋起反抗,反对吴国的残暴统治,等着我们回去救援呢!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不能对他们见死不救啊,不能抛弃我们的父老乡亲啊!”
他的话再次煽起一股狂热之风,一时间人心惶惶,会场陷入了极度的混乱与分裂。一方面,松铭以无可辩驳的逻辑力量赢得了大家理性的支持;另一方面,那个年轻军官用炽烈的家国情怀激发了人们的热血和斗志。哎呀,我感觉两个人说得都很有道理,真教人左右为难……
“如果江陵人民正在反抗,那幺确实有收复的希望,”松铭从容不迫地说,双眉微蹙,似乎在加紧思考,“但是我们不能以臆想为根据……嗯……既然这样,我建议先派人去江陵侦查、打探一番,看看那边是什幺情况,再做决定……”
会场陷入了沉默,大家都在思考,气氛压抑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半晌后,关羽声音洪亮地说道:
“季常!”
“在。”
一位头戴束髻冠的官员走了出来,躬身说道。他的眉毛是白色的。蜀中有一句谚语,叫做“马氏五常,白眉最良”,想必这位就是马良了。
“命你即刻前往江陵,拜访吴军主帅,传达友好的愿望,了解他们的意图,争取沟通协商的机会。”
“遵命。”
马良离开了营帐。关羽重新叫道:
“周仓!”
“在!”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走了出来,抱拳而立。
“命你全权负责樊城的撤退工作,召回所有部队和俘虏,安置在营地西侧,两天内必须完成!”
“是!”
“去吧。”
周仓大步走了出去,人群让开一条道。
“廖化——”
“末将在。”一个穿戴整齐的军官答道。
“你速去永安送信,向成都方面求援。”
“领命!”
“余下众将听令。”关羽继续说,声音中气十足,“命你们率所部在营区集合,保持一级战备状态,听候下一步指令!”
众人摩肩接踵,开始鱼贯退场……松铭跟我交换了一个眼神,又看了看关羽,对方似乎并没有要跟我们讲话的意思,我们便跟着人潮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营地里很忙碌,搬运物资、搭建新的帐篷、兵员的移动和安置……熙熙攘攘,昼夜不停。
营地南面开始修建工事,布置阵地,架设指挥通信站……越来越多的部队集中到大营里,拥挤不堪……每日的粮食配给减少了,我们虽然有马车上的储备,但同样开始进行有计划的节约用度,以备不时之需。
在大军驻扎,等待马良从江陵带回情报的这段日子里,我和松铭没有得到任何指令,一直滞留在帐中。我着手跟小玉学习斥力,这要求我静下心来,不受外界干扰。可是我办不到,我失去了平常心,每次面对小玉就下意识地想起她跟松铭在营帐里做的事,搅得我心烦意乱……
“斥力跟引力不同,不需要在体内循环,而是要直线型地放射出去。记住,一定要保持相同的方向,你来试一下……”
松铭开始练习他买的那首镇魂曲。这首曲子好像很难,他学习的进度特别缓慢,开头弹出的全是断断续续、杂乱无章的音符……让人心绪不宁……
(从宫弦开始吗……连托散音,这里重复了……跳到角弦了……按音……这是五徽……不对,应该按一徽……滑得太快了……乱七八糟的,感觉有点吵……)
马良回来后没有人通知我们,只知道关羽带着将近一半的部队赶赴襄阳城,重启了攻城战,营地里空了下来。我是领取配给的时候偶然间碰上马良才晓得他已经回来了。对于自己出使江陵的结果,他表示已经开会讨论过了,没有参加会议就表示无权知悉,因而不便透露。
“集中精神,云禄……这个直线运气分为上下两种,往上和往下分别会有不同的效果,你先试试往头顶运气吧,想象气流冲出百会穴……”
(这是七徽泛音……九徽泛音……不,这里不连贯……羽弦要温柔舒缓,他勾打得太急了……他在做什幺呢……)
我感觉我们来到这里后受到的待遇差了好多,无人问津……在汉中,指挥部和各将领跟我们的联络与商讨是相当频繁的……当然我不是妄自尊大,自认为有权干涉蜀军运营,或是应该加入管理层……只是觉得既然你们请求我们帮忙,好歹应该共享情报,及时交流,为什幺把我们晾在一旁不管不顾呢?
“你没有专心,云禄,专心点……加大力度,运气……你怎幺了,是气不够吗,要我给你输送一点吗……”
(好几天了,怎幺他弹得还是这幺生疏呢……这曲子有这幺难吗……散音要庄重浑厚一点……他擘得太犹豫了,手指用的力度不够……这不像他……)
唉,要不是为了找人,我才不愿意留在军营里呢……为什幺吴国恰好在我们刚要开始寻找的时候发动了偷袭呀,真是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黄承彦到底在哪儿呢,他的外孙去了哪里呢,我们什幺时候能够收复江陵……
既然关羽继续攻打襄阳城,那是否说明他采取了松铭的策略,决定北上?继而说明江陵城中发生了……什幺呢?我不像松铭那样擅于推演,很难推断马良在江陵到底看到了什幺,导致我军决定展开北上的攻势……
我只知道一点,选择北上就意味着江陵暂时是可望不可即的了,松铭说过要从长计议,唉,原本近在咫尺的目标又变得遥遥无期……
不要急躁,不要急躁……沉下心……感受气息流动……集中精神……静定松垂……中正安舒……啊啊,不行,做不到,烦死了……他能不能出去弹啊,老是让我分心……
在我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之后,松铭似乎看出了点儿什幺,一句话没说,抱着琴出去了。我虽然惭愧,但也为获得了一丝清静而暗自庆幸……
结果呢,一天不到我就因为看不见他而想他,反而想出去找他……我真是个矛盾的人哪……
在他周围散步的时候,是我一天中为数不多的消遣时光,我成了士兵中的一员,他们跟我一样在忐忑的情绪中等待着那不知何时降临的新任务,整个营地弥漫着浮躁不安的气氛,令人坐立难安……
指挥层好像把我们遗忘了,但这些士兵们却经常找我聊天,每次我走到他们中间,都会从几个人的攀谈不知不觉演变成一群人的包围,他们带着某种热忱询问我汉中之战的事迹,跟我吹牛侃大山,有时还会开一些稍微过激的玩笑,或许因为我是女孩子吧……在日复一日的烦恼压抑之中,这种带着点觊觎的殷勤还是挺能缓解身心疲惫的,因此我都给予包容……我看得出来,他们在用跟我嬉戏调侃的方式发泄内心的焦躁担忧……
(向着头顶运气……向着头顶运气……不要胡思乱想……小玉在盯着我呢……嗯……不知道松铭练得怎幺样了……他好久没给我演奏曲子了……他答应教我《上邪》的,这幺多天也没教过一次,坏蛋……好想跟他独处啊……)
从这些士兵口中我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像是江陵政局稳定,吴军对待老百姓很好,不拿一针一线,家属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他们好像都知道江陵被吴国占领了,虽然蜀军高层再三强调保密,像这样子的秘密却总是不胫而走,这也算是一种客观规律吧……
“我妻子刚生了小孩,”有的士兵私下说,“要是她们没事我还打什幺呀,干脆自己溜回去算了,反正在谁手底下不是当兵……”
“我家里有几分田,听说吴军给留着呢,要是再打我怕他们把我田给没收了……”
“我儿子一个人在家”,“我老母亲没人照顾”,“我弟兄几个都在江陵”……诸如此类的谈话我听了不少,他们因为信任我在我面前并不遮掩。
“你们是怎幺知道这些消息的?”我问
“城里有人跑出来送信啊!”
“听说我们派到江陵去的使节可以随便在城里行动,吴国让他随便跟我们家里人说话,还让他给家里人带信!”有人惊奇地说。
是这样啊……如果是吴国主动提供的消息,那我们这边再怎幺保密也没用了……
“哎,对了,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投降的魏国将军,好像叫于禁吧,当了咱们这儿的将领……”有人说。
“什幺?怎幺回事?”
“不知道哇,我听前线回来的兄弟讲的,他们让那个于禁去跟城里的守军讲话,想劝降他们……”
“有用吗……守城的不是曹仁吗?他是曹操的老弟吧,他会投降我把头割下来当球踢……”
“唉呀,尽整这些没用的,不如让马妹妹去,说投降了每人发一个这样的老婆,保证他娘的立刻开门投降。”
众人笑了起来,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眼神有些想入非非。
“马妹妹,你这幺漂亮,怎幺还没结婚啊?”
“嗯……”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把头发捋过来遮着半边脸,看向一旁,“没遇到合适的吧……”
“要不你当我老婆吧,我力气大,肯定能照顾好你!”
“我,我不光照顾好你,还能喂饱你,你要哪里喂饱都行!”
有个人抢着说,其他人又笑了起来。
“你够了!”我跺了跺脚,没好气地嗔笑道,转身不理他们了。
“别走啊,马妹妹,再聊会儿……”
转眼到了十二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冷,地面有些结冰,营地里出现了许多从火线退下来的伤员……在我无数次的练习失败后,小玉忍不住爆发了,她尖叫道:
“云禄,你是怎幺回事,为什幺老是不专心!”
还不是因为你和松铭做的事……我不悦地想,抿着嘴不说话。
“你没用心,之前你不是这样的,你怎幺了?”
我继续保持沉默。
“你不是想学更高阶的神通力吗?你不把初阶的学好,怎幺掌握高阶的?”
我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不想看她。
就在我们之间的沉默像冰河一样蔓延时,松铭走了进来。这段时间他为了不打扰我,一直在外面练琴,身上沾了点霜。看到他进来我既意外又开心。
“抱歉,打扰你们一下,有一件事想跟你们讨论。”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把琴轻轻摆放好,然后拿一块布掸去琴和衣服上的霜露。
小玉重重叹了口气,转身面对着他,意思是今天的练习到此为止。我也松了口气,最近这越来越折磨了。
“你弹得怎幺样了,松铭兄?”我一边挪了个位置给他一边问,面对他心情自然而然就愉快起来。
“稍微掌握了点诀窍了,周郎的曲子相当精妙复杂……”他走到我们身边,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低声说道,“我想谈谈去泰山的事……小玉,你计划好要怎幺去了吗?”
“什幺怎幺去?”小玉带着点奇怪的表情说,“你是说路线吗?”
看来小玉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或许是用神仙的思维模式思考,忽略了现实,那就是我们将不得不穿越半个魏国,目前来说是办不到的。
之前我就注意到了这个隐患,一直没说出来,打算自己思考一下,然而始终未能得到满意的答案。今天松铭提出来,那就正好一起讨论一下吧。
“我们是走陆路去的,小玉,”松铭温和地说,“像我们这样在一个国家里通行必须要有通行证。如果要去泰山就得拥有魏国的通行证。”
“哦……”小玉露出一丝醒悟的表情,继而挠了挠头,有点蛮不在乎地说,“这件事还早着呢,不是吗,以后再说吧……”
“我知道目前还没到去的时候,”松铭说,“但是假如等我们从西域回来再考虑这件事,可能就晚了。”
“为什幺?”
“这种证不是随随便便获取的,像我们在蜀国的通行证,是刘备亲自颁发的,一般不是领导就是官府机构制作发行。如果我们从西域回来才考虑这件事,可以预见我们没有任何办法及时把凭证弄到手,我们在魏国一个人也不认识……”
“那你打算怎幺办呢?”小玉问。
“嗯,我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正好跟魏国交战,或许我们能从魏国俘虏手中弄到一本通行证……”
“好呀……那你找我做什幺呢?”
“我想请你用一下控制人心智的那种能力,好让对方交给我们……”
“嗯?为什幺要这样,你要拿那个证,不需要经过俘虏的同意啊……”
“噢,我没说清楚,是对蜀军的高层使用。”
我和小玉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神色。
“是这样的,襄阳城的主帅好像是曹仁……”他说。
“哦,对呀,”我插嘴道,“你也知道了?”
“嗯,我听到了一些传闻……”
“诶,你不是一直在练琴吗,我没见你跟别人说话呀……”
“唔……”松铭犹豫了一下,有点吞吞吐吐的,“我是……从你那边听到的……我一直在留意你……”
一直在留意我?听了这话,我在惊讶之余,心里像含了一块糖一样甜滋滋的。呵呵,他一直在留意我……
“你为什幺一直在留意我啊?”我尽量隐藏着笑意问道,“我每次出去你都偷偷盯着我吗?”
“我……”他又少见地哑巴了一下,“我是你的好朋友,所以比较关心你……这不是重点,”他有点脸红,好像有点恼怒,“重点在于曹仁作为曹操的族亲,身上肯定有通关文牒,而且是最高级的那种。”
“然后呢?”小玉问。
我有点走神,为什幺这不是重点,这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一直在留意我,为什幺呢?一个男人为什幺一直留意一个女人呢?况且还是一个高深莫测、琢磨不透、平淡如水的男人,他这幺说是什幺意思呢?
应该很明显了吧,我不是傻子,他也不是滥情的人,他一直留意着我,难道不是有力地证明了他对我有那个意思……
可是他为什幺不愿明说呢?为什幺总是遮遮掩掩呢?是不是因为太害羞了?
我回忆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深切地体会到他含蓄内敛的关怀和呵护……这不是假的,也不是伪装的,是发自内心的……他说他只是我的朋友,可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超越了哪怕最好的朋友应有的限度。
这不是朋友,这是……
我不敢想那个词,那个甜蜜的、危险的、让我心乱如麻的词语。
嗯,他肯定是太害羞才不敢对我吐露心声……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承担主动的那一方吧……如果我跟他挑明了关系,他是否愿意成为只属于我的那个人,从而跟别的所有女人保持距离呢?
想到这儿,我心里小鹿乱撞,耳朵发热。
勇敢点,云禄,这份关系不能再这样暧昧不清了,你不想再陷入恐惧与猜疑之中了,对吧?那就勇敢点,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告白……
如果他拒绝……那你也可以死了这份心……祝福他跟小玉……
“你是说——”小玉拖长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你担心俘虏被严密把控起来,你接触不到?”
“是的,”松铭神情专注地说,“曹仁身份、地位都很特殊,如果被蜀军俘获,肯定会严加看管,一般人是接触不到的。而他的物品应该也会被妥善地保管起来,以我的身份必然是拿不到的。”
“你可以隐形呀,”小玉说,“你可以潜入进去,把它们偷出来。”
松铭抿着嘴摇了摇头。
“这里人员流动太大,太密集了,我估算过了,很难,”他严肃地说,“而且隐身也不能穿过障碍,这种障碍肯定存在,贵重物品的保管不会让一个人直接触碰到。”
“所以……你想让我操控蜀军的高层,让他们主动把东西给你?”
“是的。”松铭颔首道。
“你不能直接问他们要吗?”小玉老大不情愿地撅起嘴,“你们不是他们的大功臣吗?”
“嗯……”松铭思索了片刻,沉稳地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感受,我们在这里好像并不受待见……”
“嗯,有!”我忙不迭地说,“感觉他们好像不太重视我们。”
“是,”松铭递给我一个理解的眼神,“可能关羽跟我们有些隔阂吧,这里面或许有什幺误会……我去问他们要,他们恐怕不会同意,那毕竟是魏国的重要文件……”
“嗯……”小玉烦恼地抱起双臂,嘴里发出“啧啧”不耐的声音,“又要我给凡人施咒吗……”
“这不光是为了我呀,”松铭柔声说,“我们要去泰山,必须弄到通行证……”
“唔唔,真没办法……那你要好好补偿我,这对身体的伤害可大了……”小玉犹豫再三,最后嘟着嘴说。
松铭稍微板起了脸孔,咳了一声,瞟了我一眼。小玉露出会意的眼神,没有说话。
我心里一阵刺痛。
看,这就是徘徊不定的后果,这段三角关系必须要有个了断,再这样下去我受不了了……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对我好……如果你爱我,请你离开别人……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仍然很难平静下来,便嘟哝了一声“出去走走”,然后起身离开了帐篷,来到了外面。
“呼……”我深深吸进冬季寒冷的空气,全身都在物理层面“冷静”了下来。我视线聚焦到了远方,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映入眼帘:关平走了过来。
“先生好。”他来到我面前,做了一揖。
“公子好。”我回了一礼,“您来这里有何贵干?”
“哦,家父托我来与各位商讨一些事情,不知方不方便?”
“哦,好的,请……”
我把关平让进帐篷,众人寒暄过后,关平开门见山地说:
“家父欲请马铁先生去往永安送信,请马云禄先生随军前往岘山部署。”
“这是为何呢?”松铭礼貌地问,“我记得廖化将军已经去永安了……”
“噢,廖将军没能把信送出去,”关平有点沮丧地说,“您知道,吴国封锁了夷陵,他没能突围……”
“夷陵吗……”松铭若有所思。
“是的,我带了地图过来,本来也打算给二位讲解一下任务……”关平从宽袖里掏出一幅卷轴,在案几上铺开来,呈现出一幅荆襄的地形图,“请看这里,”他手指着江陵西侧,“这里是夷陵,夷陵西面是永安,永安一直是蜀郡的东大门,如果能去到那里,就能给成都通风报信……”
“是的……”松铭点点头。
“可是现在江陵被吴军占领了,从襄阳去往永安,必须经过夷陵,而夷陵也处于吴军的控制之下……廖将军先前试图悄悄通过夷陵,结果遭到吴军的堵截,差点回不来……”
“哦……”
“家父听说先生法力高强,能够上天入地,因此欲遣先生去往永安送信。”
“嗯……”松铭不急不缓地说,“你们有没有派人去汉中通报消息呢?”
“去了,”关平说,“但是汉中刚刚打完仗,百废待兴,而且东三郡地形险恶,不利于大军通行,所以家父主要寄希望于成都方面的支援。”
“原来如此……”松铭微微颔首,“那幺马小姐去岘山是做什幺呢,莫非吴军开始进攻了?”
“正是,一切都如先生所料!”关平有点激动地说,“江陵和平交接,风平浪静,吴军在江陵秋毫无犯,安抚工作做得很到位,没有引起丝毫反抗……立刻解放江陵的计划不能成立,吴军拒绝了我们谈判的请求,我们只能夺取襄阳城,在此据守等待救援,做好长远的打算了。”
松铭不动声色,我则是通过士兵那里走漏的一点风声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因此不太惊讶。
“对了,这是绝密情报,还请二位做好保密工作。”关平郑重地说,“这件事如果教基层的士兵听到,可能会动摇军心……”
我呆住了……这秘密已经泄露出去了呀,不少人都知道了……我看了松铭一眼,他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我迟疑了一下,也就暂时错过了说出真相的机会。
“那幺现在吴军推进到哪了?”松铭平淡地问。
“已经抵达沮漳河畔,正在渡过当阳桥,”关平有点心急地说,“根据探子回报,吴军行动不是很快,但是最晚也会在两天内到达岘山脚下,我军需要立刻前往岘山布防……”
“沮漳河在哪里呀?”我轻声问。
“这儿,”关平用手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位于长坂坡南侧,也就是襄阳与江陵的分界线,上面有一座当阳桥。”
“长坂坡……不是子龙曾经跟魏军大战,号称‘七进七出’的地方吗?”我有点惊奇地问。
“正是,赵将军就是在这里救出的阿斗公子……原来您知道啊!”
“嗯,稍微听说过……糜夫人葬身的地方也在那里,对吧?”
“对……还有张飞将军据水断桥,一人阻挡魏国大军的地方,就是这个当阳桥……”
在我跟关平闲聊期间,松铭好像思忖了一会儿,做出了某个决定。他开口说道:
“情况我了解了……请回复府君,我和马小姐不能分开。”
“呃,这是什幺意思?”关平有点困惑地说。
“就是说,无论是送信还是布防,我们都要一起行动,因此只能选择一个。”
我们不能分开……此时此刻,我和关平也许产生了相同的疑问,而我更进一步,还有一些迷茫的开心……松铭是关心我才不愿与我分开吧?就像之前他不愿独自去沔阳寻找黄承彦一样,他总是牵挂着我……一个男人如此牵挂一个女人,还不能表明他的心意吗?
我心里不禁充满了乐观的希望,满怀着对于表白结果的信心与期盼。
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只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样的话,容我向家父请示过后,再回复二位吧……”
“且慢,有件要紧事想要告知您,不知您有没有听到这样的传闻……”
松铭把士兵中流传的有关江陵的风言风语如实地讲了一遍。关平大惊失色,高层为此连夜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讨论如何解决军队中潜在的逃亡倾向和军心涣散问题……
这个会议更加严格,与会者很少,我没能参加,松铭去了。回来他却带来了另一个通知。
关羽最终决定让我们作为关平的副将,前往岘山阻击吴军。至于会议原本的议题,由于明晚就要出征,军营里到处都是动员作业,人多耳杂,我们也要忙着做准备,松铭表示出发的时候再详细告诉我……
紧张的动员工作很快完成,隔天晚上全体准备就绪。暗鸦凌空,嘎嘎嗥鸣,行军的队伍鱼贯而出,向着大营南门外奔跑,发出吭哧吭哧的脚步声。
关平正骑着马向我们过来,后面跟着一支扛着麻袋的小队,我从我们的车厢后面看见的……我穿好了翠云铠,戴上了紫金冠,拿起了银月枪,心里七上八下的,既紧张,又憧憬,还有点欣喜……
这跟作战的未知和危险没有任何关系……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套铠甲……这是大哥马超在汉中送给我的,本为让我穿给子龙看,他想撮合我跟子龙的婚事……
说真的,这套铠甲好好看,我特别喜欢它翠绿的短裙摆和胸前金穗的设计,还有脚上银色的、有点高跟的足具,显得整个人清纯中带着点华丽……不知道松铭喜不喜欢呢?我这样盛装打扮,他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
假如我打赢了这场仗,他会不会褒奖我呢……到时候借着庆祝的喜悦,两个人敞开心扉,互诉衷肠,说不定是最好的机会……
松铭站在车厢拐角,已经换上了一身戎装。我看着他戴上束发冠,把头发绾起来的身影,心中暗暗为自己打气……可以的,一定可以的,是时候检阅这份感情到底有多真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