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会卷21_赦罪

夜剪开盈满的月,留余锋利的半圆悬在高空。莉涅特的脚尖刚触及地面,一声低沉的嘶吼从脊背后方传来。

一只银白的兽人扑进她视线——它兽头人身,双眼赤红如火焰,细长的獠牙从下颚伸出,冷冷反射月的寒光。滑稽的是,他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脖颈戴着黑色皮质项圈,尽管凶猛,却更像只家养的狐狸。

莉涅特心脏猛烈跳动,在夜里狂奔,裙摆在风中掠动,地面香附子的锋刃与干燥的枯枝,划过她裸露的小腿。她脚下一滑,鞋跟卡在泥地。遂毫不犹豫扯下鞋子,任凭石子与松实勾破脚底。

巨兽的咆哮声回荡她耳边,沉重的喘息愈发逼近,炽热的气息几乎贴近她脖颈。绝望之际,眼前出现一辆马车。她飞奔至马车前,瞥见那印有十字银纹的标志。

骤然放缓脚步,莉涅特极速转身,把手中的刀刃深嵌巨兽肌肉,鲜血迸溅,溅至她脸颊。

刀刃被拔出,周围弥散起血雾,十字架的银光耀及恶兽身躯。它痛苦哀嚎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莉涅特迅速跳进马车,幽冷的夜半遮住马车之人的面容,青黑的阴影中,依稀可见一双深邃的绿瞳。

匕首以极快的速度,抵至那人咽喉。

“终于找到你了,小姐。”伊恩压下眼睫,绿瞳的中心,是无机质的黑,涌动着风暴:“你身上异端的气息很重,快坐到我身侧。”

她不耐烦,撕碎在他面前的面具,“少说废话,我要回教会。”

“果然,这才是真实的你,看来我们还多了解下彼此。”伊恩手指夹住冷锐的刀锋,将刀偏离脖颈:“我明白了,但你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你身上魔鬼的气息太重,会被视作异端,被神圣处刑者处以绞刑。”

“你明白什幺。”莉涅特声音极为冷冽,用力把匕首抵得更深:“快驾车回去。”

“圣子大人,发生了什幺?我刚才听到一声咆哮,公爵府附近的密林是不是有狼存在……”马车前方传来车夫声音犹犹豫豫的,似乎有些害怕:“你说在这里要等一个人,怎幺现在还没出现,还等吗?可不可以……”

“走吧,不等了。”伊恩没有回应太多,伸出车窗,向车夫挥手,示意继续前行。

鞭子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马昂首嘶鸣,车夫果断纵起缰绳。

马车吱呀作响,缓慢转动,厚实的帘布垂下,隔绝外界所有的声音。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地沉默。

“今晚此处只剩杀戮,鲜血会流满曾经的慈悲之地。光明神的名讳,Lumen不再被提及,只留下厄里斯之名。伴随暗与光的对立,血月中复生的魔女,将带着绝望撕裂一切,世界会重归混沌。那混沌之母——卡俄斯啊,她的双手曾创造了世界,却又将它遗弃。她爱我们,同时又深深地恨我们。这个世界,终将归于她所赐予的永恒混沌里。”

伊恩双手放至膝面,侧头望向莉涅特,察觉到她眼中的疑惑:“这是现任法师塔主埃斯蒂亚,千年前在此所作的预言。”

马车轮轴碾过崎岖的道路,车厢传来轻微震动,轧轧作响。

“放心,他听不见。”

莉涅特竭力稳住身形,“千年前的人,现在还活着?”

“不,”伊恩目光没有离开她,敛去眼中复杂的情绪:“其实他早已死去。只不过,他的灵魂未曾消散。传说,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人。死之前,他还为祂在修道院前立起一座无名之碑。”

莉涅特默然片刻,匕首仍在她的指间,映照出森冷的月光,“那幺,这与我什幺干系。”

“王女曾在此地诞下一女,这本是一桩王室秘闻。”伊恩目光从车窗外,移回她的脸,“但前几个月无意中被王女的兄长抖出。关于孩子的父亲是谁,无人得知。有人猜想,王女是特意杀父留女。修道院的人把这位血月出生的女孩视为不详,要求她满月洗礼再离开。但……她在满月前就夭折了。”

见莉姐特若有所思,伊恩稍作停顿,压低声音,“巧的是,修道院里一名未婚先孕的女孩恰与王女同日分娩,时间几乎吻合。”

“那位可怜的女子在生下孩子后便不幸去世,孩子被送到一户农家寄养,但据说教会实际上一直在暗中抚养她。”

莉涅特暗中思忖,她听闻过修道院内这段往事。那名未婚先孕的女孩,曾成为修道院的隐痛——从此以后,院内格外注重女子的贞洁,让其像圣殿之人一样,每三个月进行贞洁检测,并且在教会的成年女子皆要佩戴贞操带。

“常年待于法师塔的埃斯蒂亚,十八年前来过这里。”伊恩话语在她心中凿出小块凹痕,“他把那名婴儿埋在这座空墓碑里。”

霎时,车厢内的空气凝固了。

伊恩擡腕,手指按住她的脉搏,滞留的温暖在她的肌肤上扩散。

他语气极为柔和,试图用言语抚慰她应激的状态:“一直举着很累吧,放下吧。我都说了,我对你没有任何的恶意。之前公爵府和我们一直打交道的两位家仆消失了,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

匕首依然稳握手中,莉涅特语气冰冷,眼神透着一丝警觉,“你全知全能的能力,究竟是不是像他们说的,真的只是来自侧写吗?”

伊恩轻笑,不可置否,“这不重要,重要是你,你没有事。”

沉默,无声的沉默。

她手中的冷钢轻颤,近乎划破他脖颈。

“为什幺?”她问。

“因为这些天,我不再向父祈求我的罪,不再觉得我的罪不可饶恕。”

伊恩的脸擦过她的唇,直勾勾把她框进绿瞳中央。

昏暗的车厢里,她眼瞳倒映的他,面庞若隐若现,眉眼低垂,像座静默的圣像。那一刻,伊恩反握住刀柄,从她手中抽出。莉涅特身体僵硬,随着车厢的颠簸,不自觉坐至他身侧。

刀被放下,仇恨被放下。

“你身上所有的血与恨,主都会原宥你的。”伊恩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就像我曾笃信的,假使你不爱祂,祂也仍会爱着你。”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口中这句话吗?”莉涅特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不信任何拥有弥赛亚情节的教士:“圣子大人,您就算不当圣子,死后也是一位虔诚的圣徒。”

“可我再也当不了圣徒了,莉涅特,也……”伊恩哂笑,指尖拂过她脸颊的血迹,左手仍反握刀柄:“不敢再擡头看圣像,直视我的父。我从十字架上走来,从罪行中走下,又当回了身负原罪的人类,这就是宿命。但是在当人类前——我有一件事想做。”

她瞳仁颤动中,见他紧握刀锋。

如纸薄平的刀刃,划破伊恩掌心,溢出鲜红的血珠,一滴血珠滴落在莉涅特的衣裙。

教经记载,圣人曾以自身之血,赦免众生之罪。然而,坊间也流传着一种极为感性的说法:圣人曾爱上过自己的门徒——抹大拉的玛利亚,因神的慈悲、神的爱,她也成为唯一得到圣人神髓的人。

抹大拉的玛丽亚……

她低下头,紧盯那滴鲜红的血迹,血珠于她衣袍晕开,蔓延至她心轨,在裙面绽放出一朵禁忌的花。

“这样,你就是无罪的。”

他为她违背对主的誓言。

“主啊,求你用你的血赦免一切。如果她能得救,而我注定堕入地狱,请不要放过我这般虚伪、卑劣之人。”

他为她虔诚祷告,不再奢求踏进天堂。

她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斜靠他肩膀,半阖起眼。

“睡吧,好梦。”

他脱下宽大的白袍,覆盖她身躯,传来好闻的雪松香。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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